人,不是那種女人啊!你自己不是說過一定不能持久嗎?”
她醉得幾乎麻木不仁了。
“不能怪我不好呀。是你不好嘛。你輸了。是你懦弱,不是我。”
她說漏了嘴,為了拂除心頭的愛慾,連忙咬住了衣袖。
她好像掉了魂,沉默了好一陣子,突然又想起來似地尖聲說道:
“你在笑吶。在笑我是不是?”
“我沒笑啊。”
“在偷笑我吧。現在就是不笑,以後也一定會笑的。”女子說著伏下身子,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但是,她很快停止抽泣,緊貼著他,溫柔、和藹地細說起自己的身世來。她似乎完全忘掉了醉後的痛苦,隻字不提剛才的事。
“哎喲,只顧說話,把時間都給忘了。”這回她臉上飛起一片紅潮,微微地笑了。
她說:“得在天亮之前趕回去。”
“天還很黑。附近的人都起得早。”她說著,好幾次站起來,推開窗扇看了看。
“還不見行人呢。今早下雨,誰也沒下地。”
對面的層巒和山麓的屋頂在迷濛的雨中浮現出來,女子仍依依難捨,不忍離去。但她還是趕在客棧的人起床之前梳理好頭髮,生怕島村送到大門口會被人發現,於是她慌慌張張跑也似地獨自溜走了。而島村也在當天回到了東京。
“你那時候雖是那麼說,但畢竟不是真心話,要不然誰會在年終歲暮跑到這樣寒冷的地方來呢?後來我也沒笑你嘛。”
女子陡地抬起頭來。她那貼在島村掌心上的眼瞼和顴骨上飛起的紅潮透過了濃濃的白粉。這固然令人想到雪國之夜的寒峭,但是她那濃密的黑髮卻給人帶來一股暖流。
她臉上泛起了一絲迷人的淺笑。也許這時她想起“那時候”了麼?好像島村的話逐漸把她的身體浸染紅了。女子懊惱地低下頭,和服後領敞開,可以望到脊背也變得紅殷殷的,宛如袒露著水靈靈的裸體。也許是髮色的襯托,更使人有這種感覺吧。額髮不太細密,髮絲有男人頭髮粗,沒有一根茸發,像黑色金屬礦一樣烏亮發光。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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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村頭一次觸到這麼冰涼的頭髮,不覺吃了一驚。他覺得也許這不是由於天氣寒冷,而是這類頭髮本身就是這樣的緣故,所以也就不由得定睛細細打量一番。女子卻在被爐支架上屈指數起數來,數個沒完沒了。
“你在數什麼?”
他問過之後,女子仍舊默默地屈指數了好一陣子。
“那是五月二十三日。”
“是嗎,你是在數日子吶?七、八月連著都是大月嘛。”
“哦,第一百九十九天。正好是第一百九十九天。”
“你怎能記得那麼清楚是五月二十三日呢?”
“只要翻翻日記就知道了。”
“日記?你記日記?”
“嗯。翻閱舊日記是我的樂趣啊。不論什麼都不加隱瞞地如實記載下來,連自己讀起來都覺得難為情哩。”
“什麼時候開始的?”
“去東京陪酒前不久。那陣子手頭錢不富裕,自己買不起日記本,只好花兩三分錢買來一本雜記本,然後用規尺劃上細格,也許是鉛筆削得很尖,劃出來的線整齊美觀極了。所以從本子上角到下角,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小字。等到自己買得起日記本,反而不行了,用起來很浪費。就說練字吧,本來常在舊報紙上寫,現在就直接在成卷的信紙上寫羅。”
“沒有間斷過嗎?”
“嗯。十六歲記的和今年記的最有意思。每次赴宴回來,換上睡衣就記。不是回來得很晚嗎,每每寫到一半就睡著了,有些地方現在還看得出來。”
“是嗎?”
“不過,不是天天都記,也有間歇的時候。在這山溝溝裡,所謂出席宴會,還不是老一套?今年只買到那種每頁都帶年月日的,不合適。因為有時一下筆就寫得很長。”
比起日記來,島村格外感動的是:她從十六歲起就把讀過的小說一一做了筆記,因此雜記本已經有十冊之多。
“把感想都寫下來了嗎?”
“我寫不了什麼感想,只是記記標題、作者和書中人物,以及這些人物之間的關係。”
“光記這些有什麼意思呢?”
“沒法子呀。”
“完全是一種徒勞嘛。”
“是啊。”女子滿不在乎地朗聲回答,然後直勾勾地望著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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