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他交手的前任官,多有首尾的,特差人貴了傅儀奠帛,前來致吊,你道來的是甚麼人?正是那年朱公子託他討張福孃的舊役健捕胡鴻。他隨著本處一個巡簡鄒圭到蘇州公幹的便船,來至朱家。送禮已畢,朱景先問他川中舊事,是件備陳。朱景先是個無情無緒之人,見了手下舊使役的,偏喜是長是短的婆兒氣消遣悶懷。那胡鴻住在朱家了幾時,講了好些閒說話,也看見朱景先家裡事體光景在心,便問家人道:“可惜大爺青年短壽。今不曾生得有公子,還與他立個繼嗣麼?”家人道:“立是少不得立他一個,總是別人家的肉,那裡煨得熱?所以老爺還不曾提起。”胡鴻道:“假如大爺留得一股真骨血在世上,老爺喜歡麼?”家人道:“可知道喜歡,卻那裡討得出?”胡鴻道:“有是有些緣故在那裡,只不知老爺意思怎麼樣。”家人見說得蹊蹺,便問道:“你說的話那裡起?”胡鴻道:“你每豈忘記了大爺在成都曾娶過妾麼?”家人道:“娶是娶過,後來因娶大娘子,還了他孃家了。”胡鴻道:“而今他生得有兒子。”家人道:“他別嫁了丈夫,就生得有兒子,與家有甚相干?”胡鴻道:“冤屈!冤屈!他那曾嫁人?還是你家帶去的種哩!”家人道:“我每不敢信你這話,對老爺說了,你自說去!”
家人把胡鴻之言,一一來稟朱景先。朱景先卻記起那年離任之日,張家女子將次分娩,再三要同到蘇州之事,明知有遺腹在彼地。見說是生了兒子,且驚且喜,急喚胡鴻來問他的信。胡鴻道:“小人不知老爺主意怎麼樣,小人不敢亂講出來。”朱景先道,“你只說前日與大爺做妾的那個女子,而今怎麼樣了就是!”胡鴻道:“不敢瞞老爺說,當日大爺娶那女子,即是小人在裡頭做事的,所以備知端的。大爺遣他出去之時,元是有娠。後來老爺離任得四十多日,即產下一個公子了。”景先道:“而今見在那裡?”胡鴻道:“這個公子,生得好不清秀俗俐,極會讀書,而今在娘身邊,母子相守,在那裡過日。”景先道:“難道這女子還不嫁人?”胡鴻道:“說這女子也可憐!他縫衣補裳,趁錢度日,養那兒子,供給讀書,不肯嫁人。父母多曾勸他,鄉里也有想他的,連小人也巴不得他有這日,在裡頭再賺兩數銀子。怎當得他心堅如鐵,再說不入。後來看見兒子會讀了書,一發把這條門路絕了。”景先道:“若果然如此,我朱氏一脈可以不絕,莫大之喜了。只是你的說話可信麼?”胡鴻道:“小人是老爺舊役,從來老實,不會說謊,況此女是小人的首尾,小人怎得有差?”景先道:“雖然如此,我嗣續大事非同小可,今路隔萬里,未知虛實,你一介小人,豈可因你一言造次舉動得?”胡鴻道:“老爺信不得小人一個的言語,小人附舟來的是巡簡鄒圭,他也是老爺的舊吏。老爺問他,他備知端的。”朱景先見說話有來因,巴不得得知一個詳細,即差家人情那鄒巡簡來。
鄒巡簡見是舊時本官相召,不敢遲慢,忙寫了稟帖,來見朱景先。朱景先問他蜀中之事,他把張福娘守貞教子,與那兒子聰明俊秀不比尋常的話,說了一遍。與胡鴻所說,分毫不差。景先喜得打跌,進去與夫人及媳婦範氏備言其故,閤家驚喜道:“若得如此,絕處逢生,祖宗之大慶也!”景先分付備治酒飯,管待鄒巡簡,與鄒巡簡商量川中接他母子來蘇州說話。鄒巡簡道:“此路迢遙,況一個女子,一個孩子,跋涉艱難,非有大力,不能周全得直到這裡。小官如今公等已完,早晚回蜀。恩主除非乘此便致書那邊當道,支援一路舟車之費,小官自當效犬馬之力,著落他母子起身,一徑到府上,方可無誤。”景先道:“足下所言,實是老成之見。下官如今寫兩封書,一封寫與制置使留尚書,一封即寫與茶馬王少卿,託他周置一應路上事體,保全途中母子無虞。至於兩人在那裡收拾起身之事,全仗足下與胡鴻照管停當,下官感激不盡,當有後報。”鄒巡簡道:“此正小官與胡鴻報答恩主之日,敢不隨便盡心,曲護小公子到府?恩主作速寫起書來,小官早晚即行也。”朱景先遂一面寫起書來,書雲:“銓不祿,母亡子夭,目前無孫。前發蜀時,有成都女子張氏為兒妾,懷娠留彼。今據舊胥巡簡鄒圭及舊役胡鴻俱言業已獲雄,今計八齡矣。遺孽萬里,實系寒宗如線。欲致其還吳,而伶仃母子,跋涉非易。敢祈鼎力覆庇,使舟車無虞非但骨肉得以會合,實令祖宗藉以綿延,感激非可名喻也。銓白。”一樣發書二封,附與鄒巡簡將去,就便賞了胡鴻,致謝王少卿相吊之禮。各厚贈盤費,千叮萬囑,兩人受託而去。朱景先道是既有上司主張,又有舊役幫襯,必是停當得來的,閤家日夜只望好音不題。
且說鄒巡簡與胡鴻回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