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客就限他功課起來:早晨要打柴,日裡要桃水,晚要舂穀簸米,勞筋苦骨,沒一刻得安閒。略略推故懈惰,就拿著大棍子嚇他。公子受不得那苦,不勾十日,魃地逃去。莊客受了上官翁分付,不去追地,只看他怎生著落。
公子逃去兩日,東不著邊,西不著際,肚裡又餓不過。看見乞兒每討飯,討得來,到有得吃,只得也皮著臉去討些充飢。討了兩日,挨去乞兒隊裡做了一伴了。自家想著當年的事,還有些氣傲心高,只得作一長歌,當做似《蓮花落》滿市唱著乞食。歌曰:
人道光陰疾似梭,我說光陰兩樣過。昔日繁華人羨我,一年一度易蹉跎。可憐今日我無錢,一時一刻如長年。我也曾輕裘肥馬載高軒,指麾萬眾驅山前。一聲圍合魑魅驚,百姓邀迎如神明。今日黃金散盡誰復矜,朋友離群獵狗烹。晝無擅粥夜無眠,落得街頭唱哩蓮。一生兩截誰能堪,不怨爺孃不怨天。早知到此遭坎坷,悔教當日結妖魔。而今無計可耐何,殷勤勸人休似我!“
上官翁曉得公子在街上乞化了,教人密地吩咐了一班乞兒故意要凌辱他,不與他一路乞食。及至自家討得些須來,又來搶奪他的,沒得他吃飽。略略不順意,便嚇他道:“你無理,就扯你去告訴家主。”公子就慌得手腳無措,東躲西避,又沒個著身之處。真個是凍餒憂愁,無件不嘗得到了。上官翁道:“奈何得他也夠了。”乃先把一所大莊院與女兒住下了,在後門之旁收拾一間小房,被窩什物略略備些在裡邊。
又叫張三翁來尋著公子,對他道:“老漢做媒不久,怎知你就流落此中了!”公子道:“此中了,可憐眾人還不容我!”張三翁道:“你本大家,為何反被乞兒欺侮?我曉得你不是怕乞兒,只是怕見你家主。你主幸不遇著,若是遇著,送你到牢獄中追起身錢來,你再無出頭日子了。”公子道:“今走身無路,只得聽天命,早晚是死,不得見你了。前日你做媒,嫁了我妻子出去,今不知好過日子否。”說罷大哭。張三翁道:“我正有一句話要對你說,你妻子今為豪門主母,門庭貴盛,與你當初也差不多。今託我尋一個管後門的,我若薦了你去,你只管晨昏啟閉,再無別事。又不消自提,享著安樂茶飯,這可好麼?”公子拜道“若得如此,是重生父母了。”張三翁道:“只有一件,他原先是你妻子,今日是你主母,必然羞提舊事。你切不可妄言放肆,露了風聲,就安身不牢了。”公子道:“此一時,彼一時。他如今在天上,我得收拾門下,免死溝壑,便為萬幸了,還敢妄言甚麼?”張三翁道:“既如此,你隨我來,我幫襯你成事便了。”
公子果然隨了張三翁去,站在門外,等候迴音。張三翁去了好一會,來對他道:“好了,好了。事已成了,你隨我進來。”遂引公子到後門這間房裡來,但見床帳皆新,器具粗備。蕭蕭一室,強如庵寺墳堂;寂寂數椽,不見露霜風雨。雖單身之入臥,審客膝之易安。公子一向草棲露宿受苦多了,見了這一間清淨房室,器服整潔,吃驚問道:“這是那個住的?”張三翁道:“此即看守後門之房,與你住的了。”公子喜之不勝,如入仙境。張三翁道:“你主母家富,故待僕役多齊整。他著你管後門,你只坐在這間房裡,吃自在飯勾了。憑他主人在前面出入,主母在裡頭行止,你一切不可窺探,他必定羞見你!又萬不可走出門一步,倘遇著你舊家主,你就住在此不穩了。”再三叮囑而去。公子吃過苦的,謹守其言。心中一來怕這飯碗弄脫了,二來怕露出蹤跡,撞著舊主人的是非出來,呆呆坐守門房,不敢出外。過了兩個月餘,只是如此。
上官翁曉得他野性已收了,忽一日叫一個人拿一封銀子與他,說道:“主母生日,眾人多有賞,說你管門沒事,賞你一錢銀子買酒吃。”公子接了,想一想這日正是前邊妻子的生辰,思量在家富盛之時,多少門客來作賀,吃酒興頭,今卻在別人家了,不覺悽然淚下。藏著這包銀子,不捨得輕用。隔幾日,又有個人走出來道:“主母喚你後堂說話。”公子吃了一驚,道:“張三翁前日說他羞見我面,叫我不要露形,怎麼如今喚我說話起來?我怎生去相見得?”又不好推故,只得隨著來人一步步走進中堂。只見上官氏坐在裡面,儼然是主母尊嚴,公子不敢抬頭。上官氏道:“但見說管門的姓姚,不曉得就是你。你是富公子,怎在此與人守門?”說得公子羞慚滿面,做聲不得。上官氏道:“念你看門勤謹,賞你一封銀子買衣服穿去。”丫鬟遞出來,公子稱謝受了。上官氏分付,原叫領了門房中來。公子到了房中,拆開封筒一看,乃是五錢足紋,心中喜歡,把來與前次生日裡賞的一錢,井做一處包好,藏在身邊。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