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握刀劍,或執椎鑿;
披頭露體,勢甚兇惡。
軒轅翁住了經不念,口裡叫聲道:“怪哉!”把性定一回,重把經念起。不多時,見自實復走回來,腳步懶慢。軒轅翁因是起先詫異了,嘿嘿看他自走,不敢叫破。自實走得過,又有百來個人跟著在後。軒轅翁著眼細看,此番的人多少比前差不遠,卻是打扮大不相同,盡是金冠玉佩之士。但見:
或挈幢蓋,或舉旌幡;
和客悅色,意甚安閒。
軒轅翁驚道:“這卻是甚麼緣故?歲朝清早,所見如此,必是元生死了,適間乃其陰魂,故到此不進門來。相從的,多是神鬼,然惡往善歸,又怎麼解說?”心下狐疑未決,一面把經誦完了,急急到自實家中訪問消耗。
進了元家門內,不聽得裡邊動靜。咳嗽一聲,叫道:“有客相拜。”自實在裡頭走將出來,見是個老人家新年初一相拜,忙請坐下。軒轅翁說了一套隨俗的吉利話,便問自實道:“今日絕清早,足下往何處去!去的時節甚是匆匆,回來的時節甚是緩緩,其故何也?願得一聞。”自實道:“在下有一件不平的事,不好告訴得老丈。”軒轅翁道:“但說何妨?”自實把繆千戶當初到任借他銀兩,而今來取只是推託,希圖混賴及年晚哄送錢米,竟不見送,以致狼狽過年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軒轅翁也頓足道:“這等恩將仇報,其實可恨!這樣人必有天報,足下今日出門,打點與他尋鬧麼?”自實道:“不敢欺老丈,昨晚委實氣了一晚。吃虧不過,把刀磨快了,巴到天明,意欲往彼門首等他清早出來,一刀刺殺了,以雪此恨。及至到了門首,再想一想,他固然得罪於我,他尚有老母妻子,平日與他通家往來的,他們須無罪。不爭殺了千戶一人,他家老母妻子就要流落他鄉了。思量自家一門流落之苦,如此難堪,怎忍叫他家也到這地位!寧可他負了我,我不可做那害人的事。所以忍住了這口氣,慢慢走了來。心想未定,不曾到老丈處奉拜得,卻教老丈先降,得罪,得罪。”軒轅翁道:“老漢不是拜年,其實有樁奇異,要到宅上奉訪。今見足下訴說這個緣故,當與足下稱賀。”自實道:“有何可賀?”軒轅翁道:“足下當有後祿,適間之事,神明已知道了。”自實道:“怎見得?”軒轅翁道:“方才清早足下去時節,老漢看見許多兇鬼相隨;回來時節,多換了福神。老漢因此心下奇異。今見足下所言如此,乃知一念之惡,兇鬼便至;一念之善,福神便臨。如影隨形,一毫不爽,暗室之內,造次之間,萬不可萌一毫惡念,造罪損德的!足下善念既發,鬼神必當嘿佑,不必愁恨了。”自實道:“難承老丈勸慰,只是受了負心之騙,一個新歲,錢米俱無,光景難堪。既不殺得他,自家尋個死路罷,也羞對妻子了。”軒轅翁道:“休說如此短見的話!老漢庵中尚有餘糧,停會當送些過來,權時應用。切勿更起他念!”自實道:“多感,多感。”軒轅翁作別而去。
去不多時,果然一個道者領了軒轅翁之命,送一挑米、一貫錢到自實家來。自實枯渴之際,只得受了。轉託道者致謝庵主。道者去後,自實展轉思量:“此翁與我向非相識,尚承其好意如此。叵耐繆千戶負欠了我的,反一毛不拔。本為他遠來相投,今失瞭望,後邊日子如何過得?我要這性命也沒幹!況且此恨難消,據軒轅翁所言神鬼如此之近,我陽世不忍殺他,何不尋個自盡到陰間告理他去?必有伸訴之處。”遂不與妻子說破,竟到三神山下一個八角井邊,嘆了一口氣,仰天嘆道:“皇天有眼,我元自實被人賴了本錢,卻教我死於非命!可憐,可憐!”說罷,撲通的跳了下去。
自實只道是水淹將來,立刻可死。誰知道井中可煞作怪,自實腳踏實地,點水也無。伸手一模,兩邊俱是石壁削成。中間有一條狹路,只好客身。自實將手託著兩壁,黑暗中只管向前,依路走去。走勾有數百步遠,忽見有一線亮光透入,急急望亮處走去。須臾壁盡路窮,乃是一個石洞小口。出得一時,豁然天日明朗,別是一個世界。又走了幾十步,見一所大宮殿,外邊門上牌額四個大金字,乃是“三山福地”。自實瞻仰了一會,方敢舉步而入。但見:古殿煙消,長廊晝靜。徘徊四顧,闃無人蹤。鍾磐一聲,恍來雲外。自是洞天福地,宜有神仙在此藏;絕非俗境塵居,不帶夙緣那得到?
自實立了一響,不見一個人面。肚裡飢又飢,渴又渴,腿腳又酸,走不動了。見面前一個石壇,且是潔淨。自實軟倒來,只得眠在石壇旁邊歇息一回。忽然裡邊走出一個人來,乃是道士打扮;走到自實面前,笑問自實道:“翰林已知客邊滋味了麼?”自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