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說,“但我會想北京的。”
“我現在就想了,”黃方說,“還有我姐姐。”
沉默的鐘樓 22(1)
你們乘坐的火車在行駛了將近五十個小時之後,停在了離邊境城市鶴崗約有幾十公里的一個不知名的小站上。在被告之就此下車後,已經沉悶下來的車廂裡又再次活躍了起來。同學們紛紛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湧下列車。
正午時分,天氣陰沉沉的,像是剛下過雨,路面上一片泥濘。幾乎所有的同學都是剛跳下鐵路路基,鞋子便陷進了泥水裡。路面上的泥很粘,每走一步鞋子便會被粘下來一次,弄得大家狼狽極了。有同學開玩笑說,我現在明白李主任講的水泥路是什麼路了,就是連水帶泥和成的路、一走一陷的路。
離鐵路不遠是一條南北向的國防公路,公路的西側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農田,東側有一條筆直的土路,很寬,路兩側有一些紅磚房,還有一幢二層的灰磚小樓,那便是你們要去的地方——團部。
你們這一千多人一步一蹭地揹著行李挪到了團部前面後,在那裡站了半個小時,才又被告之,統統到團部後面的中學操場去集合。
操場很大,邊緣的地方長著茂盛的野草,坑窪的地方積著雨水,你們站在泥濘中等待著團首長的接見。接見之前,男生、女生被分開,排成了兩個方陣。不一會兒,團首長們出現了,團長走在最前面,跟在後面的是團政委、參謀長等十幾名現役軍人。這些人中,你沒有見到李主任。團長披著一件馬褲呢軍大衣,臉上笑眯眯的,身材魁梧,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看到團長身上的軍大衣,你才感到天氣的陰冷,顯然,這裡要比炎熱的北京差上十幾度,也就是在那會兒,你才覺出自己切切實實地踏在了北大荒的土地上。
“同志們,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成為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二百多萬軍墾戰士中的一員了……”政委以這樣的開場白開始了他聲音宏亮,富於激|情的講話。他在首先講述了國際、國內形勢後,又談到了兵團戰士的光榮使命,整個講話並沒有什麼新的東西,基本上同李主任的講話如出一轍,但口才卻是同樣的出色。
政委講話之後,軍務股長開始進行人員分配。與此同時,幾十輛拖斗拖拉機突突地冒著黑煙,開進了操場裡。男生方陣的人員分配很簡單,臺上一念,一連八十人,臺下便從方陣中劃出幾列人,二連一百人,再從方陣中劃出一部分人。被分配到連的人,就去操場邊上去找本連來接人的拖拉機,連人帶行李上車去等著。女生方陣的人員分配就顯得有些複雜了。第一步,先讓所有女生排成單列從團首長就座的主席臺前一一透過,在這一過程中,有部分女生被軍務股長叫到了一旁。然後,沒被叫到一旁的女生再排成方陣,像男生那樣進行分配。你發現,凡被叫出佇列的女生,幾乎個個都挺漂亮。後來你才知道,這些女生是準備留在團部擔任話務員、保密員、招待所服務員和軍人服務社的售貨員等工作的。很顯然,農業連隊的一切都要比在團部艱苦的多。臉蛋也能決定命運,那是社會這所大學校給你上的第一課。
非常幸運的是,你和黃方都被分配到了六連,那裡離團部大約五十多里地。拖拉機開回到連裡時,天色已近黃昏了。你們跳下拖拉機,看到連隊的東、西、南三面是望不到盡頭的原野,北面不遠處則是連綿起伏的群山,隨車回來的連裡的老職工說,那裡就是小興安嶺。一聽到小興安嶺四個字,你們當中有幾個同學興奮得想立即就去看一看,畢竟那是你們多少次在書本中神遊過的地方,但沒有得到批准。站在路口等候你們的一位副連長,將你們直接帶到了食堂吃飯。
所謂的食堂就是一間較大些的土坯房,裡面黑洞洞的,大約有五、六十平米的樣子,早早地點起了油燈。迎接你們的第一頓飯是大楂子粥,玉米麵窩頭和鹹菜。大楂子粥就是用未經粉碎的玉米粒直接熬成的稀飯,半乾不稀,這種食物你在北大荒吃了八年。食堂裡沒有飯桌和椅子,只有數排兩頭用磚頭摞起,上面橫著一塊長木板的座位,吃飯時就用此當桌子,開會時用此當椅子。你們同來的共有兩批,五十五個人。一些人見此飯菜都覺得實在無法下嚥,紛紛拿出從北京帶來的麵包、餅乾等食品充飢。你當時揹包裡其實也有面包,但沒敢拿出來,你從“耗子”那裡接受過此類教訓,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是要從一點一滴做起的。 你注意到,同在食堂裡吃飯的還有比你們早來一年或半年的知青,有北京的、天津的、上海的、哈爾濱的,他們一個個表情冷漠,衣衫襤褸,疲憊的像是不想同任何人說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