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而死在自己的家裡。
媽媽從不對誰說過這個孩子的不是。她從不抱怨自己的兒子。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個偷雞摸狗、翻箱倒櫃的人。這種母愛簡直就是一種罪過。他一直隱瞞這種罪惡的母愛。如此母愛著實令人費解,對任何不瞭解她的兒子的人來說,就是當著上帝的面也無法解釋。關於她的兒子,她總是喜歡談論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本來在我們兄妹叄個當中該數他最聰明、最賦有“美感”,最精明能幹,並且還是一個最愛他母親的人。總而言之,他可算是最瞭解她了。她說,我真沒想到一個男孩子竟然能夠如此敏感,如此富有深厚的感情。
我們後來見過一次面,他和我談起小哥哥死時的情景。他說,我的小哥哥,我們的小保羅死得可怕極了,簡直叫人噁心。
我腦子裡迄今還留下這麼一幅我們家庭生活的景象:那是在堤岸家裡的飯桌上。我們兄妹叄個在飯廳裡吃飯。他們都是十七、八歲的人了。媽媽沒跟我們一起吃飯。開始,哥哥看著我和小哥哥吃飯,後來他把叉子一擱,兩眼直盯著小哥哥。他仔細地瞧著他,然後他突然冒出一名難聽的話。他說的是有關吃東西的事,他說小哥哥應該自量一點,吃東西不要沒個夠。小哥哥沒有吭聲,照樣吃下去。他又提醒一句,說什麼那些大塊的肉是專門留給他的,叫他別忘啦。他說:別來這一套。我問他:為什麼這些肉光是留給你的?他說因為本來就是留給我的。我說:我真盼望著你死去。我再也吃不下去了。小哥哥也沒法吃下去。他正等待著,只要小哥哥敢於還口,哪怕是說出一句話,他那雙擺在桌上的拳頭就會砸爛他的腦袋。小哥哥仍然一聲不吭。他臉色蒼白,淚水從睫毛之間掉了下來。
大哥死的那天是個陰沉沉的天。我記得是在春天,四月份的某一天。那天有人給我來電話。他們沒說別的,只說他死在他房間裡的地板上。死神終於在他的歷史行將結束時,提前降臨。其實在他活著的時候他的命運就早已註定了,只是死神來得太遲了。自從小哥死了以後,他的命運就已經在劫難逃了。
媽媽曾經要求把他和自己安葬在一起。我已經記不清在什麼地方,埋在哪處公墓裡,我只知道在盧瓦爾省。他們倆雙雙被埋葬在同一個墓穴裡,而且僅僅是他們倆個。這是千真萬確的。一幅不堪入目、令人難以容忍的景象。
一年到頭,黃昏總是在同一時刻降臨。暮色非常短促,幾乎驟然而至。每逢雨季,整整幾個星期看不見天日,天空總是霧氣沉沉,就連月光也無法透過。而旱季則恰恰相反,萬里睛空,潔白如洗。即使那些沒有月亮的夜晚也仍然光亮可見。大地上,水面上,公路上和牆壁上,投下了一個個平行的影子。
我記不清白天的景象。因為陽光的照射使自然的色彩失去了光澤,遭受了破壞。而夜間的景象,我卻記得一清二楚。那藍色就在天際的盡端,在那濃雲密霧的後面,覆蓋著整個世界的天穹,對我來說,天空就是這藍色底下的純潔的光跡,這種混合的冷色賽過其他任何顏色。當我們還住在永隆重的時候,有時當媽媽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叫人套上那輛舊式的雙輪馬車,我們駕著馬車前去觀賞那間奇妙的景色。月光從天上落下來,撒在清晰透明的瀑布上,撒在寂靜的、紋絲不動的空氣中。空氣也是藍色的,人們可以把它捧在手裡。天空就是這種不斷閃爍的光芒。月光照亮了一切,照亮了大河兩岸的田野,無邊無際,直至那視野的盡頭。每個夜晚都有不同的景色,都可以叫出不同的名字。而那夜間的聲音就是鄉村家犬的吠叫聲。它們神秘地吠叫,此起彼伏,互相呼應,村村相傳,漫無邊際,通宵達旦。
在院子裡的小徑上,番荔枝樹的影子漆黑如墨。整個花園都凝固在一種冷漠的靜止之中。房子也是一樣,既宏偉壯觀,又憂鬱悲傷。小哥哥跟在我後面走著,這時候他一再觀望著那扇朝著寂靜的大道敞開的柵欄門。
有一次他沒有來到中學的門口等著我。只有司機一個人坐在那輛黑色的轎車裡。他對我說,少爺回沙瀝去了,因為他父親病了。還說他——司機——奉命留在西貢負責送我上學,接我回寄宿學校。數日之後,少爺回來了。他又重新坐在那輛黑色轎車的後排座位上,因為怕被人看見,他總是把臉扭過去,他總是提心吊膽。我們互相親吻,一聲不吭,一再地擁抱接吻,完全忘記這是在學校的大門口。他一邊親吻,一邊哭泣。他的父親還得活下去。他最後一線希望幻滅了。他曾經對父親提出過這個要求。他央求父親讓他繼續把我留在他身邊,求他理解他的心情,還說他父親一生當中至少也會經歷過一次如此強烈而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