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麼形容他呢?大方、擺闊、揮霍、愛玩、愛笑、愛說、愛交朋友,這邊玩玩、那邊逛逛,傻里傻氣、無憂無慮。自從一年前辭退了夫子,他就不念書了,當然更不會去老爺那邊學做生意。
“所以……你會討厭我嗎?”侯觀雲見她發呆,乾脆追問道。
“不會。少爺是好人,以後我回家開大客棧,你路過要住宿要吃飯,一律免費招待。”柳依依露出笑容,心底有了定見。
外人看來的少爺或許嘻皮笑臉,不學無術,沒啥長進;但她心目中的少爺就是一個會在寒冬賞給下人熱茶鞋子,還將她提攜進了屋內,讓她有機會讀書識字的大大好心腸的大好人。
就算這只是他當主子的小恩小惠,但已值得她一輩子銘記在心了。
“就這麼說定丁。”侯觀雲笑得好開心,不亦樂乎地搖著博浪鼓。“你以後出去了,我會去看你的,難得有一個這麼不愛理會我的丫鬟。”
“少爺你都二十了,為什麼還不趕快娶個少奶奶?”
咚!博浪鼓停了下來,侯觀雲坐直身子,這丫頭竟然轉了話題?
“依依,你很羅嗦耶,竟然管到主子頭上來了。”
“少爺以後會想我,是因為我不愛理會少爺,少爺懷念這份清靜的感覺。可少爺既然怕表小姐和丫鬟騷擾你,為何不快快娶一位少奶奶,好讓其他表小姐知難而退,順便鎮住一天到晚抹脂粉嗆你的丫鬟,你也圖得清靜,一舉三得,要是我,就趕快娶了。”
“你呀,想得太簡單了,成親哪是這麼容易的事。”
侯觀雲嘴角微微揚起,又慢慢搖起博浪鼓;看那兩顆小球咚咚敲響鼓面,咚!這是他的這一面,咚!那邊是他的另一面,兩個面孔交替出現,搖得快了,分不清哪個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跟小泥球聊天的好處就是擺什麼面孔都可以,隨便說,隨便笑,或真,或假,或虛,或實,她既無心機,也不會算計,有話直說,耿直得令他激賞;面對著她,他大可放空自己,輕輕鬆鬆地和她說話談笑。
“成親還不簡單嗎?”柳依依哪知道他已轉過這麼多的心思,仍是一邊趴著擦汙漬,一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爺既然有錢,想娶幾個就是幾個,有什麼好操心的?”
“依依,你認為凡事靠錢就能解決嗎?”
“不是嗎?”
柳依依抬起頭,望向那對變得十分幽深的眼眸,那裡頭好似有什麼東西讓她捉摸不住;她感到些許迷惑,今天的少爺有點不一樣?
仍是那張俊美得叫花兒都要謝了的臉蛋,挺直的鼻樑,黑大的眼睛,濃濃的眉毛,笑起來像一個彎彎上翹的菱角,白淨的臉皮也好比入口即化的水豆腐……
她好笑地吞了吞口水,又彎身下來,賣力地擦地板。
“我是窮人家的孩子,每天睜眼就得為吃飯發愁,努力下田幹活兒不一定有好收成,還得看老天爺的臉色。當然了,也不是因此就不努力,但身邊有點錢總是安心些。”
“所以你爹孃就把你送到侯府當丫鬟了?”
“才不呢,我爹孃哪捨得我來這兒讓人呼喝來著。”柳依依跪在地上,動作慢了下來。“當初是我自己跑到宜城,想找個賺錢的活兒貼補家用。我很幸運,進到了侯府。”
“你真是忒大膽,那時才十二歲,城裡壞人很多,萬一被人賣了怎麼辦?”侯觀雲替她捏一把冷汗。
“哈!我年紀雖小,可是都先打聽清楚了,老爺這麼大門面的人家是不會欺騙我們這種窮苦孩子的啦。我後來進來了,也知道老爺夫人都很好,等我十八歲出去,還可以拿一筆嫁妝銀子呢。”柳依依臉上浮現笑意,又開始賣力地在地上擦拭起來。
侯觀雲輕輕搖起博浪鼓,抬起目光,環視這間偌大的書房。
因著“不會欺騙人”的爹的營生之道,他有幸擁有一個比尋常人家屋子大上百倍的獨立院落,其中他又特別偏愛這間窗前種有青竹的書房。
經過依依的費心整理,所有蒙塵的傢俱再度散發出淡淡的楠木香味,書桌書櫃和柱子窗框有著一式相同的顏色木紋,看得出這是經過精心設計打造的屋子,地上鋪著可倒映人影的水磨青磚,架上還有成疊沒有帶走的繕本古籍,可不知書裡頭是否仍留有當年這屋子主人的批註?
留著這些事物,難道是想提醒自己無可避免的相同命運嗎?
“依依,你知道這裡以前住著江家四公子吧?”
“知道啊,幾年前江老爺被抓去關,大宅子被抄,他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