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我六時前回來,我按時回來了,她要我梳妝打扮去和某位世交伯父及其子侄吃頓晚飯我也會聽話行事,我並不介意自己的臉腫了半邊,他若介意隨時可以撇下我,兩夫婦去赴約就是了。
怒視我半晌,他拂袖上樓。
梅平悠悠嘆息:“這又是何苦。”
我笑:“但願林家會有一個長命些的。”
她臉色微變。
有些話是需要經由大腦過濾之後才可以出口的,但我那時大約忘記了,其實我無意暗示她會步入我母親的後塵。
林智遠遠地站在辦公房門口,雙唇抿成一線。
我沒有道歉,話已經出口,要收也收不回來。我拖著倦怠的身子上樓。
“瀟瀟——”是梅平欲言又止的叫喚。
我停下腳步。
“你爸爸——唉——”
我疲憊得都不想回頭,落寞的情緒由心底最深處滋生,在倏忽之間蔓延之全身:“其實很簡單,我要什麼或者不要什麼,我自己曉得去讓之實現,”而很明顯的並不要他,到今時今日他還不明白嗎?對我而言他形同虛設。“
“為——為什麼會——會這樣?”梅平震驚之極,說話都打了結,“他是你的親——親生父親啊!你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我差點沒大笑出來:“不為什麼,我天生沒心沒肺,任性自私冷血無情,你愛用哪個形容詞都行,就這麼回事。”
親生父親?我但願他從來沒有生下我。
三步並兩步奔上樓梯,一轉身卻看見廊道里父親臥房的門口,他像被人點了穴般定身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我徑直走到長廊盡頭我的房間,推門進去,母親永恆的笑容撲面而來。
這世上誰恨著我,我又恨誰。
第三章
我從小就不相信這個世上有誰會在誰的生命中永遠駐留,“永遠”一詞,只適用於多愁善感的痴人。
人與人之間,不管是何種感情,聯絡的紐帶一旦斷了就是斷了,再擺張客氣的臉譜相互敷衍徒然無謂。時至今日,我與方澄映已形同末路,偶爾狹路相逢也俱是目無對方地擦肩而過。六年的交情都可以這樣輕易就蕩然無存,又還有什麼可以使我相信這個世上存在著永恆?
一週之前我跟在冷雨盈身前身後,打躬作揖,一週之後換她死皮賴臉纏著我認錯。雨盈其實並沒有錯的多離譜,與她一刀兩斷對她並不公平,然這個世間又有多少事情是公平的?我決了意要與姓冷的人斷絕一切牽連,她給了我一個用得上的藉口,我就用了。
在應該盡力的限度內我已經盡了力,有她們的友誼固然好,沒有也無所謂,我說過的,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東西對我而言特別重要,得與失之間我從來就不留戀。
我隨著人潮去過馬路,卻被川流的車輛隔斷在彼方,尋不得空隙而過。
在人流洶湧的大街上與人摩肩接踵並不是件樂事,尤其是對某種心境下的人,如我,在喧囂的人群中,真實感受到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一種來也匆匆去也從的生活,看著身邊一個個忙碌緊張的過客,自己心頭的蒼白和恐慌似乎就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填補。現代的節奏遠不是我跟得上的,屬於我的生活僅等同於唯一的一個習慣,就是與母親相依為命;我一直就活在與現實脫節的空幻裡。
“吱”聲尖銳的一響,嚇了我一跳,一輛銀灰色敞篷的Porsche停在我面前,幾乎沒引起後面的連環車禍。
冷如風笑看著我:“像無依的孤魂。”
“停下你的瓢泊,親愛的林瀟,上車來。”他說。
大概惟有在他的面前,我無所遁行,心頭萌生的又是那種懼怕的情緒,只想逃離,我倒退兩步,轉身鑽進熙攘的人潮。
只可惜上帝並不與我同在,一分鐘之後我被人強行擄上車。幸好今晨的縱火案發生在下一條大街,一應記者沒有一個在此露臉,否則冷公子的情史將添無謂的一筆。我還不想與他同歸於盡,所以在他將車子駛得如離弦的箭時,我安分地端坐在原位。人類是很有彈性的動物,當明白到反抗既無效果又無好處,我便學會了順從。
我想不到他會將我帶至冷氏的辦公大樓。
牽著我的手出現在明亮氣派的大廈一樓,前臺的接待小姐一個個睜圓了妙目,失態的都忘了向她們的總裁問好。我任由他牽著走進專用的電梯,心頭對此倍感困惑。
他抬起我的臉:“怎麼了?”
我別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