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開來一個大大的笑顏,伸出手拉起她,拍拍她的肩膀,“下次小心點。”
還未等她回應,頭頂的天空上已經綻開了大朵大朵的煙花,整個天幕像是一張畫布,瞬間暈滿了各種色彩,將每個人的臉孔映得都似這夜空那般閃亮。
她正想道謝,卻見前方兩個穿黑西裝的精壯男子,徑直走到他們身前,對著他說,“周先生,請您跟我們回去。”
周峪琿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朝著她輕輕點頭,便轉身隨那兩人離去。
蘇棠怔怔看他離去,幾秒鐘便消失在人群中,剛剛相遇,便已擦肩。
她幾乎以為剛才的相遇只是自己的幻覺,這樣的夜裡,遇見這樣一個人,明明是電影裡才有的場景,火樹銀花不夜天,都抵不上那人的微笑。可是他離開的過程實在詭異,讓她想起那些黑幫片的橋段,總之,不真實的緊。
後來她一直沒有找到同學,只好自己問著路回學校,夜班車上大家還是一樣的激動,誰都不會注意到她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那人的溫度好像一直停留在她手腕上,他的出現,像一道光,劃過她的心,那感覺如奇蹟般不可思議。
回到宿舍那同學打來電話,主要路段因為遊行戒嚴,所以她只好回家去,蘇棠只覺得一個人的宿舍分外無聊,端著盆子去水房,無意中看見對面宿舍那臺小電視放著午夜劇場,上元節的夜裡小太平遇見薛紹,看見面具背後如朝陽一般明亮的面孔,那一刻,公主知道了所謂宿命。
蘇棠一邊將手上的洗面奶弄出泡沫,一邊想,哪裡會有這樣的事情呢,一生那麼漫長,怎麼會因為一個人而改變,所謂錯愛,不過是因為自己的錯誤和機緣巧合。
年輕時不相信宿命,是因為沒有吃過命運的苦。
第二天自然醒的很晚,睜開眼睛的時候,宿舍的藍色窗簾已經擋不住半寸陽光。學校其實已經放假,可是她並不想回去,現在對那個家生出一種抗拒,生生覺得那不是自己的東西,覺得疏離。接到朱曼芳的電話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朱曼芳的聲音簡直是哽咽到聽不清楚,好像是從極遠處傳來,飄渺的很,但那幾個字卻依然重重擊在她耳膜上,“棠棠,你父親出了車禍,你快回來!”
第四章 寒武紀(上)
室內的空氣彷彿都已經冷到凝結,隨便撥出一口氣,就有冰凌落下來,她掛上電話的都在發抖,慌亂著換衣服收拾行李,沒有時間悲傷哭泣,甚至沒有時間思考,只覺得自己似一部機械,此刻只順應本能運轉,好容易在火車站買到最快的車票,她才能稍稍冷靜地思考。
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現在生死未卜,小時候那些瑣碎的記憶如今彷彿電影一般在腦袋裡閃現,清晰而明瞭,每一段回憶都像匕首紮在心口那塊最柔軟的肉裡,鮮血淋淋。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變得很小,只有四五歲大,每天問姑姑爸爸在哪,那時候她住在爺爺家,那個江南小村的春天正是桃花滿梢油菜黃的樣子,如一副淡淡的寫意畫,只那麼幾筆便已經是靜謐悠遠的地老天荒。屋後的小河靜靜流淌,彷彿千百年來都寂靜無聲,奶奶喜歡在門前閒坐,一隻貓從她懷中跳到地上,幾步便消失在了轉角,幾十年歲月風霜,她已經忘卻了一切,苦痛快樂什麼也記不起,每日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不知道是幸福還是不幸。
蘇棠從來是那個家可有可無的影子,有一次全家人吃完飯才發現她並不在家裡,於是四處尋找,她聽見聲音從閣樓上跑下來,嬸嬸嗔怪,“這個小囡怎麼這樣,不聲不響一整天……”
分明是她自己都把自己忘記。
小小的蘇棠最喜歡在河邊看水,或者是躲在閣樓上,透過那扇小窗遙遙望見漫無邊際的蘆葦,每有微風,身姿妖嬈。漫長的梅雨季節來臨的時候,雨滴靜靜敲打在青石路上,彷彿只消一個恍惚,時光便已快速轉換,人人都已經兩鬢斑白。
那年秋天父親將她接走,父親高大沉默,看到她便自唇角漾出一抹笑意,“棠棠都這樣高了,上次見你還在地上亂爬,現在已經是小大人了。”可蘇棠卻有種錯覺,父親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卻總像是透過她的身體飄向了很遠地地方,再也追不會來,彷彿那些在手指間錯失的時光。
離開村子的時候是已經是傍晚,遙遠的天邊血紅一片,夕陽的薄暉將蘆葦變成淡淡的橘紅色,那橘紅色成為她對村子最後的記憶,最後一點溫暖。她忍不住回過頭去看,看那小小的村落一點點消失在身後,直到看不見,她知道她將要去一個全新的世界,而身後的所有將永遠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