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鄧廷歌剛剛被送出重症監護室,距離他昏迷已經過去了七十二小時。
鍾幸看到病床上那個腦袋也被包紮得很密實的人似乎睜開了眼。他頓時清醒,立刻湊過去,果然看到鄧廷歌腫脹的眼瞼睜開一條縫,眼珠子有氣無力地轉了一下。
“小鄧!”他聲音都變了,立刻按下呼叫鈴。
羅恆秋立刻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衝到病床旁。病房裡呼啦一下湧進來不少人,醫生護士將人趕走只留了家屬在內,羅恆秋不肯離開,龐巧雲拉了拉他的衣袖,讓他留下來。
“再等一段時間吧。”檢查之後醫生說,“他還沒徹底清醒。你們不要太緊張,這個病人傷的又不是腦子,腰那裡也不算太嚴重,他一定會醒的。”
醫生覺得很不愉快。他理解病人家屬的焦慮,但他對站在自己身邊這個年輕男人的表情感到十分鬱悶。他的臉上再清楚不過地寫著懷疑。
“就算要轉院也不是現在。”醫生慢慢解釋,“病人現在的身體狀況絕對不適合移動。”
除了鍾幸之外誰都沒看到鄧廷歌睜開眼。他已經又一次進入了無夢的深沉睡眠。
第二天下午,鄧廷歌終於醒了一次。
他被雙腿的劇痛從昏睡中扯醒,發出了模糊的呻。吟。羅恆秋自從昨天晚上他那次短暫清醒之後就一直守在床邊幾乎寸步不移,此時立刻撲到床邊,著急地喊他的名字。
鄧廷歌痛得厲害,腦袋還昏沉著,眼裡全是生理淚水,所看到的羅恆秋也是模模糊糊的。麻醉藥的效果已經消退,被壓制住的疼痛正以千百倍的速度迅速喚醒他的神經,他張口想說“師兄”,但喉嚨乾澀,發出的是嘶啞的呼吸聲。
然後他看到羅恆秋哭了。
鄧廷歌愣住,手掙扎著抬起,沒什麼力氣地拽緊羅恆秋的衣角。羅恆秋低頭和他額頭相碰。溫熱的水滴落在鄧廷歌臉上,他這才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他無所不能的師兄流眼淚了。
但羅恆秋很快調整好心情,擦了眼淚,按下呼叫鈴。鄧廷歌聽到了門開啟的聲音和雜亂的腳步聲,鄧嘯和龐巧雲的臉出現在視野裡,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戴著口罩的醫生取代。
鄧廷歌疼得冷汗涔涔,他拼命在不太可靠的、甚至不太清晰的記憶裡打撈自己自己之所以會躺在這裡的緣由。慢慢想了起來的時候,醫生的檢查也隨之結束了。
“清醒了,暫時還不能多說話。”醫生轉身對護士叮囑工作,龐巧雲和鄧嘯的腦袋又覆蓋上來。
“媽媽……”鄧廷歌慢吞吞地喊。一雙發抖的粗糙手掌摸了摸他腦袋,龐巧雲哭著在他耳邊說話。鄧廷歌聽得仍不太清楚,一句話只能辨認出半句。他動了動另一隻手。一直站在床邊不出聲的羅恆秋悄悄地牽住了他的手指。
真特麼疼啊。鄧廷歌想跟媽媽撒嬌,想跟師兄撒嬌。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必須確認。
“媽媽……”他艱難地開口,“我的腿能……能走嗎?”
他不擅說謊的母親頓了一下,低頭小聲說:“別想那麼多,先好好康復。”
鄧廷歌喉嚨裡發出粗重的喘息。他突然明白了這種疼痛背後的意思。
所有人都以為需要安撫鄧廷歌,但鄧廷歌非常平靜,甚至可稱為安靜。他很乖地喝粥吃水果,很乖地接受治療,還記得跟過來換藥瓶的小護士說謝謝。
臉上的擦傷消腫之後他原本的五官凸顯出來,小護士們這才確認他是誰。專案出事和鄧廷歌受了重傷的訊息根本壓不住,鍾幸和常歡一直等到他清醒了才匆匆趕回去處理這些事情。鄧嘯和龐巧雲留了下來,輪流照顧他。和兩位老人一樣留下來的還有羅恆秋。他把很長時間都花在醫院裡,還要應付過來找他解釋專案紕漏的人,十分疲憊,才幾天時間整個人都憔悴了。
醫生護士都說鄧廷歌“堅強”,這個詞唯有陪護著他的三個人是不相信的。
這天是羅恆秋陪著鄧廷歌過夜,於是他早早就處理完事情,要給鄧廷歌擦身。鄧嘯仍舊不願意和他說話,但龐巧雲和他的交流卻越來越多。
這也許是這件禍事裡唯一能讓他覺得愉快的部分。
事實上這是羅恆秋第一次陪鄧廷歌過夜,龐巧雲很不放心地囑咐了好幾遍。特殊病房裡也只能留一個人陪護,兩個老人的勞累程度並不比羅恆秋少,羅恆秋執意要代替他倆一晚上。
鄧廷歌太過安靜了。羅恆秋找了許多有趣的事情跟他說,鄧廷歌的反應甚至有些冷淡。
羅恆秋給他脫衣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