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狼進不來,牧民就不用下夜了,每天晚上可以放心睡大覺。那些日子,我們家一到晚上關緊了圈門,就真的不下夜了。那天夜裡我是聽到狗叫得不對勁,像是來了不少狼,可是場部說不用下夜就大意了,沒出去看看。哪想到早上一開啟圈門,看到那麼一大片死羊,全家人都嚇傻了。圈裡地上全是血,有二指厚,連圈牆上都噴滿了血。每隻死羊脖子上都有四個血窟窿,血都流到圈外了。還有好幾堆狼糞……後來,場部又重新規定,住在石圈旁邊的蒙古包也得出人下夜值班,還發下夜工分。這些年,接羔草場的石圈土圈越蓋越多,有人下夜,就再也沒有狼飛進圈裡來吃羊的事故了。
第四章(4)
陳陣不死心,又問了許多牧民,不論男女老少都說狼會飛。還說,就是狼死了,狼的靈魂也會飛回騰格里那兒去的。
後來,哈拉巴拉所長被“解放”了,從旗裡的幹部審查班放了回來,官復原職。陳陣連忙帶上北京的好煙上門看望,這才弄清“飛狼”是怎麼“飛”進石圈的。哈所長內蒙公安學校科班出身,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他說,這個案子早已結案,可惜,他的科學結論在草原上站不住腳,大多數牧民根本就不相信,他們認定狼是會飛的。只有一些有文化有經驗的獵人,信服他的調查和判斷。哈所長笑道:要是從尊重本民族的信仰和風俗習慣說,狼飛進石圈,也不能說完全錯,狼至少有一段距離是在空中飛行的。
他接著說:那天,全場牧民人心惶惶,都以為騰格里發怒了,要給額侖草原降大災了。馬倌把馬群扔在山上都跑回來看。老人和女人都跪在地上朝騰格里磕頭。孩子們嚇得大人再用勁打也不敢哭。烏力吉場長怕影響生產,也急了,給我下了死令,必須兩天破案。我把全場的幹部組織起來,讓他們保護現場。可是現場已經被破壞。石圈外面地上的線索全讓羊群和人踩沒了。我只好拿著放大鏡一寸一寸地在牆上找線索。最後,總算在圈牆東北角的外牆上找到了模模糊糊的兩個狼的血爪印。這才破了案。你猜猜看,狼是怎麼進去的?
陳陣連連搖頭。
哈所長說:我判斷,一定是有一頭最大的狼,在牆外斜站起來,後爪蹬地,前爪撐牆,用自個兒的身子給狼群當跳板。然後,其它的狼,在幾十步以外的地方,衝上來,跳上大狼的背,再蹬著大狼的肩膀,一使勁就跳進羊圈了。要是從裡面看的話,那狼就不是像飛進來的一樣嗎?
陳陣愣了半天說:額侖的狼真聰明絕頂。草原上才剛剛蓋起石圈,狼就想出了對付的辦法。草原狼真是成精了……牧民說狼能飛確實也沒錯。只要狼跳起來,以後移動的那段距離都可以算作飛行距離。狼從天而降,掉在羊堆裡,那真得把羊群嚇得半死。狼群這下可真撈足了,在羊圈裡吃飽了也殺過癮了。可就是留在外面的那條狼夠倒黴的,它什麼也吃不著。這條狼,風格挺高,還挺顧家,一定是條頭狼。
哈所長哈哈大笑:不對不對,依我判斷,外面這條狼也飛進去吃了夠。你不知道,草原的狼群集體觀念特強,特抱團,它們不會拉下它們的弟兄和家人的。裡面的狼吃足了,就會再搭跳板把一條吃飽的大狼送出來。然後再給餓狼搭狼梯,讓它也進去吃個夠。那外牆上的兩隻血爪印,就是裡面的狼到外面當跳板的時候留下的。要不,哪來的血爪印?第一條狼當跳板的時候,還沒有殺羊,那爪子是乾淨的,沒有血。對不對?你再想想當時的陣勢,狼真是把人給耍了。狼群全進了石圈,大開殺戒。人蓋石圈明明是為了擋狼,這下倒好,反而把看羊狗擋在外面了。茨楞道爾基家的狗一定把鼻子都氣歪了。狗不會也不敢學狼,跟狼一樣飛進羊圈裡去跟狼掐架。狗比狼傻得多。
陳陣說:我也比狼傻多了。不過還有一個問題。狼群怎麼能夠全部安全撤離?我是說,最後那條狼怎麼辦?誰給它當狼梯?
哈所長樂了,說:人確實比狼傻。當時大家也想不通這個問題。後來,烏場長趟著厚厚的羊血又進了羊圈,仔細看了看才弄明白。原來牆裡的東北角堆了一堆死羊,至少有六七隻。大家判斷,最後一條狼一定是一條最有本事,也最有勁的頭狼。它硬是獨個兒叼來死羊,再靠牆把死羊摞起來,當跳板,再跳飛出去。也有人說一條狼幹不了這個重活,一定是最後幾條狼合夥乾的。然後,再一個一個地飛出來。後來,烏場長把各隊的隊長組長都請來,在現場向大家分析和演示了狼群是怎樣跳進去,又是怎樣跳出來的,牧場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場部也沒有批評和處罰茨楞道爾基。烏場長卻作了自我批評。說他自己對狼太大意了,太輕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