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麼時候醒了?或者沒睡?
她戴著綠色墨鏡,一隻手搭在椅背上,專注看著外面。我順著她的目光
再次望向窗外,
緊急停車道內,站了一群人。
他們也都穿了白衣,也許累了,全低著頭。外面大概起了很大的風——雖然遠處的樹影沒動,但他們垂落的手臂猶如枯枝一樣來回晃悠。為首的人是唯一露出臉的。我迫切地瞪眼,可惜對方的面孔在絢爛的車燈下模糊到一起,彷彿讓硫酸毀容。我只看到這人向我們這輛車伸出胳膊——燈光下格外慘白,緩慢而堅定地揮舞。
車速減緩,發動機的聲音小了,空調又停了,車廂內頃刻安靜,周圍泛著塵土的潮氣,絲絲隱憂在潮腥中滋生。
我緊張到心都要跳出來。左顧右盼,撞到她的視線,冷颼颼。
小聲解釋,“深更半夜,別上來一群劫匪。”
她說:“高速路旁常有攔車的,在長途站上車會貴。”
“但正經的長途車絕對不會給他們停。”
她笑了,“這輛車不正經啊。”
我更害怕,“那怎麼辦?”
“可能不是劫匪,就是搭車。”
“那也是和我爭啊。”我指著身旁座椅,又指指她身旁的座椅,現在它們都是空的,搭上腳,睡個覺,多舒服。憑空擠上來幾個人,總是佔了空間。
她不置可否,突然看向前方,我也順著看,發現導遊竟也正在看著窗外。這時候,我們的車子即將停下,我的餘光可以看到一團團白色圍攏過來。
砰!一隻發青的手重重拍上我身旁的玻璃,嗡嗡直顫。我差點尖叫,瞥見導遊跑到司機身旁不知說了什麼,發動機轟然運轉,頭頂涼風陣陣,猶如瀑布砸下來般。
我被慣性帶得跌坐椅上,車外那些人嘩啦散開,不斷後退,身影越來越薄——我們的車子,駛過去了。
我鬆了口氣。
“快了吧。”她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竟是比空調冷風還涼。
我的腦袋撞上玻璃,“啊?”
“快到吳蘇了。”她恬淡的笑,“我喜歡那裡。含蓄精巧。”
“我也喜歡。”我說,“但我更愛平和的京陵,那是家。”
她淡笑,坐了回去,我才發現她還戴著墨鏡。
驟然心煩意亂。空調的冷氣讓我更加不安,總覺得眼前全是一條條揮動的青白胳膊,他們彷彿刺破了我的腹部,在胃部攪動著。我捂住心口,感到下面冷漲難受。再次閉上眼,命令自己進入淺眠。
眼前幻化的影象,散亂無序……
奔跑、喊叫,一會兒來到高速路上,一會兒飛到空中,一會兒趴在地上,潮腥在身下泛開,溼溼滑滑。這是什麼?
從始
至終,心裡那一團歸心似箭的感覺,又是什麼?是想家了嗎?是快到家了嗎?
我的手四處亂摸,地面粗糙不平,掌心火辣辣的痛,溫熱的液體,潮腥的氣息充塞在身旁,是司機把空調關了嗎?周圍的聲音驟然小了,顛簸減緩,身子狠狠一頓,撞上前方椅背——
車停了!
☆、轉
我被車門開啟的聲音驚醒,豁然站起來。窗外,一個個白衣人低著頭,垂著胳膊,逐次上車。而導遊竟站在門口,伸手扶著每一個上來的白衣人。
他在迎接這批人?
“導遊!”我喊了聲,雖然我不是這個團的,但看到那些陰冷的白衣人悄無聲息地向我走來時,我破釜沉舟,“我們買票上的車,他們花錢了嗎?”
白臉導遊一怔,“深更半夜,讓人搭車是行善。何況你們是出洋的,他們從梅莊上,只到常府,交錢比你們少。”
梅莊?原來美麗的吳蘇側身而過。
因為我的叫喊,其餘人也都醒來,一時議論紛紛。那些搭車人倒若無其事,因為光線太暗,他們的頭髮又亂蓬蓬貼著臉,看不清表情,只覺得是一根根豎在走道上的木樁。
導遊說:“大家理解一下吧。夜間長途常有的事。後面不是還有地方坐麼。”
我更急了,回頭尋求她的幫助。誰知她倚著窗,不理會我的眼色。
“後面還有地方。”導遊重複,“人家買票的。而且是司機師傅停的。”
可是那個司機一直不出聲,只有導遊舉著小旗不停地說。
我手心黏了汗,不知是熱,還是怕。
“深更半夜讓人上來……”我奮力掙扎。
導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