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也不顯得老邁,兩句話語更是道盡嘲諷之能犀利無比。
何通判的臉色瞬間就紅了,“何某自謂忠心報國,丁老何敢辱我!”
“辱你?忠心報國?”老丁眯了眯眼睛,“呸,老夫老矣,卻不曾糊塗!忠心報國?怕是為了強取豪奪媚主求榮吧?你讀書人的信義何在?那靈州人乃是遠路使團,光明正大入我店中投宿,從不曾違反法度,你想調兵夜襲,是為不義!老夫這老店時年三十載,從未失信於人,你讓老夫違信乎?”
“你,你……!”何通判被老丁幾句話頂得七竅生煙,卻不敢說出任何同等威力的言語,原因無他,他是官員,而老丁卻不僅是商人,還是被宋高祖趙匡胤授過武爵的老行伍。
同坐的另外兩位對視一眼,其中王家的家老開口了,“丁老且請緩言,何通判為本城治政之主,境內出現國之所需,心切之下有所急迫,亦在所難免。況調遣禁軍乘其不備一鼓作氣謀而得之,輕而易舉之事耳,至於丁老所慮客棧之損失……我王家三倍賠付,若何?”
老丁不屑地瞥了一眼說話之人,朗聲說道:“花言巧語利令智昏!王動啊王動,你是想給這滎陽王家招致滅門之禍乎?”
被直指其名的王家家老王動愣住了,“丁老何出此言?滎陽王氏雖非太原主家,卻也不是貴老輕易侮辱的!”
“嘿嘿!”老丁冷笑了兩聲,掃視了一圈繼續道:“王動你與這何小子乃一丘之貉耳!口稱為國,實則為家才對!你敢說不是為朝堂上爭名奪利乎?調動禁軍,好大膽魄!你等可知那靈州人實力如何?還輕而易舉!當靈州人是木胎泥塑嗎?知己不知彼就敢妄言軍事,若是禁軍傷亡慘重,你王家有幾顆腦袋用來賠付?”
“……”王動同樣沒辦法開言,這老丁話語辛辣至極,縱使他出身翰林,同樣無法辯駁。
唯一未曾開口的鄭家人開口了,“丁老憑大火氣,且請息怒,休要傷了身體。較之老大人,王家老與何通判二人譬若幼童,如何得及老大人?事出突然,貿然決策,有所差錯亦在所難免……老大人若有心得,莫若指點一二,也免得晚輩錯漏百出……先前聽老大人言及知己不知彼,何意也?”
“你也不是個好東西!”老丁瞪著鄭家人好半響,突然蹦出了這麼一句評語,然後才看著對方愕然的臉色笑道:“哈,你鄭家人保命手段天下第一,這京畿之地誰人不知?老夫老矣,卻還不朽,休要以為花言巧語便能誆騙老夫允諾你們隨意行事!皇帝不想打仗,一紙條文罷了北疆大好形勢,如今諸軍懈怠,空有駿馬抵得何用?”
“丁老豈知陛下不願征戰?”悶了半響的何通判覺得有說話機會了,開口便是駁斥,“老大人位居開國伯,休要妄測聖意!”
“休拿大義誑我老朽!檀淵之戰,若非寇樞密(指寇準)與高瓊那小子硬頸,帝京早已遷往金陵,欺我老朽不知乎?”怒意上呈,老丁眉毛鬍子都翹了起來。
“你,你……妄測上意,誹議君上!”何通判亦是漲紅了臉。
見到此景,老丁反而平靜了下來,抬手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老夫皓白頭顱在此,你去稟告皇帝,但有旨意,儘可拿了去!”
誰敢?這老丁年近九十,已是人間祥瑞,何況這老丁還是高祖皇帝御封的開國伯,如今別說只是罵兩句皇帝,真若怒起拿著柺杖打皇帝幾下,也是沒人奈何得了他。這老丁家族雖不是興旺大族,卻是將門中的一員,枝蔓牽連,誰敢惹這樣的老怪物?
在座的三個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閉嘴不吭聲,大堂內的空氣彷彿都凝滯了。
靜默了幾息之後,老丁緩了緩氣息,坦然說道:“實話不妨告訴你等,那靈州人入住的三個院落,已經自成一體,客棧中的店夥亦不能進,敢有妄動,靈州人會先用刀兵說話……你們若有想法,可自行前去,恕老夫不奉陪!順便提醒諸位,敢去撞靈州人這塊石頭,先要準備好棺木,免得這冬日裡淒冷,且春節將至,不知諸位家中對準備棺木做年貨是何感想!今日到此為止,諸位請回……來人,送客!”
門外響起幾聲“嗑嗑”的響動,隨後“吱呀”聲響,堂門洞開,一個拄著柺杖披著狼皮大氅的人走了進來,正是福貴居客棧現任掌櫃,老丁的四子,俗稱丁瘸子的是也。
進了大堂,丁瘸子也不開口,只是柺杖抱在懷中,雙手一搭拱了拱,旋即撤回直腰並抬手虛指門外。
鄭家家老、王家家老王動、滎陽何通判三人均是一臉落寞,起身衝老丁深躬一禮,在門口侍立的丁府僕役指引下徑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