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相以及大部分的禮儀都具有禁忌的性質,說穿了,無非就是要我們儘量剋制各自的動物本能,成為一個合乎社會規範的文明人。然而,飲食和性,正是人類最難以克服的兩種頭號動物性衝動,因此,如果控制自己在餐桌上的食相令你感到十分困惑,五花八門的戒律又令你心煩意亂乃至方寸大亂時,不妨來它個化繁為簡,食相的禮儀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第一要慢,第二要靜,把握了這兩條,就能大致無錯,中餐西餐,什麼樣的場合都能應付。這種事也有一點像參禪,師傅問你,你且只管做蒙娜麗莎式的微笑,非但不立文字,打死都不要開口說話,如此就不會錯到哪裡去。算不算是自欺欺人,就只有心裡清楚了。
對於他人和自身在食相上的種種要求,基本上是反自然的。例如,中外的食相禁忌皆無一例外地反對以犁庭掃|穴和狼吞虎嚥的風格進食,這一條顯然是針對我們的先人來的。可以想象,當那些飢餓的祖先們好不容易捕到獵物,如果人不狼吞虎嚥,那麼立刻會有作為搶掠者的狼來吞,虎來咽,甚至連人帶食一併被狼吞虎嚥。對待食物,能不像秋風掃落葉般冷酷無情乎?
二零零一年初頒佈的新版《國家女排管理細則》首次觸及食相:第十三條:“文明進食,吃有吃相。”個人認為,競技體育必須帶有一定程度的野蠻,畢竟,我們為之歡呼的並非“文明進餐,吃有吃相”,而是一幫子“如狼似虎”的中國女人。
在這個全球化運動如火如荼,“文明的衝突”又無從談起的鬱悶年代,偶爾玩一下“非禮”遊戲,不失為一種安全而文明的解憂之道。就飲食而言,在把兩隻手都洗乾淨的前提下,到飯館裡放下食相然後手口並用地吃一回手抓羊肉,應該是件很過癮的事吧。於是我去了,那盤羊肉端將上來,怎麼看都看不出讓我們用手的意思,甚至連發個手套這一類的暗示也欠奉,經理見狀,就過來解惑道:“所謂手抓羊肉,現在指的是一種烹飪方法而不是進食方式,本餐廳的手抓羊肉,都是經我們的廚師認真抓過的,大家可以放心享用,用筷子。”
食相是多媒體的,不雅的食相,還包括一些不該在餐桌上發出的聲音。
儘管進食過程中所發出的聲音也來自於空氣的振動,但是這種聲音被公認為不雅和非禮。我覺得,應把吃飯時發出聲音分成兩類,第一類,啐唾,令我們產生不愉快的聯想,影響食慾,是為非禮之至;第二類,咂吮,能帶來快感的渲染和交流,可以為共飯者創造優質的飲食情境,應予提倡,即使不便公開提倡,也不要隨便反對。
梁實秋寫道:“一位外國朋友告訴我,他旅遊西南某地的時候,偶於餐館進食,忽聞壁板砰砰作響,其聲清脆,密集如連珠炮,向人打聽才知道是鄰座食客正在大啖其糖醋排骨。這一道菜是餐館的拿手菜,顧客欣賞這個美味之餘,順嘴把骨頭往旁邊噴吐,你也吐,我也吐,所以把壁板打得叮叮噹噹響。不但顧客為之快意,店主人聽了也覺得臉上光彩,認為這是大家為他捧場。” 我不知道西南哪一家有此雅俗。我吃過成都的蹄花店,吐了一地的豬骨和沾在豬骨上的衛生紙倒是千真萬確。其實,這種“用嘴巴鼓掌”的風俗與日本人的吃拉麵很相似。日本人在麵攤吃麵時,會刻意誇大吃麵的聲音,把一碗麵吃得嗖嗖有聲,這樣做是在向老闆和麵條表達一種敬意,是禮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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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飽嗝,可能也算是一種於飯後不請自來同時又很難控制的不雅之聲,有時甚至會導致災難性的事故,據報道,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南京有一個人飯後打飽嗝,竟然一下子打破了食管,以至於連續十五個月不能進一口食物。
與反對狼吞虎嚥相比,禁止在吃飯時發出非禮之聲還是有些道理的,屬於“遠古的回聲”。在那些比舊社會還舊的社會里,食物總是短缺的,肚子總是餓著的,一旦得到了吃的,除了儘快把它吃掉,還得在進食的時候把音量收細,以免招引來搶掠者。這樣的一種食相,我們已在Discovery節目裡看得一清二楚。
黃瓜記
當一根綠油油的黃瓜被脆生生地切開,從玉色瓜瓤中散發出來的那種清澀芬芳的味道里,漸漸地就聞到了夏天。不過在這種時刻尤其難以想象的是,黃瓜的故鄉竟然遠在千山萬水之外的喜馬拉雅山。
也許是因了這個緣故,佛門中一向有關於釋迦牟尼當年“開發黃瓜藥用價值”之說道。不過黃瓜的這段佛緣,後來竟讓它與石頭記裡那塊被閒置在大荒山青埂峰下的第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頑石有幾分相似。
其實喜馬拉雅也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