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設防的表情李長安見得極少,在淮安城賣肉的那幾個月裡,諸如趙二嫂之類的女人就算對最新鮮的裡脊也要擺出一副嫌棄的臉色,他在花明院中住的那段日子,畫屏更是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喜怒都深埋在心中。
“怪我沒早些提醒你。”李長安說道。
越小玉噗哧笑了一聲,方才的氣惱也消失無蹤了,她走到岸邊,看向天上明月,嗅著腥冷的江風,沉默良久:“是想家了呢。”她頓了頓:“就算師尊不在洞府中,我也有靈獸作伴,天天等她回來,也有個念想。在外面這些日子,今日永遠不知道明日會發生什麼,永遠都沒個著落……”她回頭看著李長安:“你呢?我在話本里見過有人總愛浪跡天涯四海為家……若我也能像你們那樣就好了。”
她撒了個小謊,其實這句話不是在話本里見到的,而是她在昆南城那些日子裡偶然間看見戲班子唱的,那武生就在戲臺上踱著方步,拉著長調說他愛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但下一句,他卻唱道:“但一回頭望見了你,完啦,我心中哪還有什麼天涯。”
她自然沒期盼著李長安也會這樣回答,只不過一想著就出了神。
“什麼時候我說過喜歡四海為家了。”李長安搖了搖頭,也抬頭看向天上明月:“只是無家可歸罷了。”
越小玉睜大眼睛,隨後低頭小聲道:“抱歉……”
“其實浪跡天涯也不錯,無拘無束。不過難免有孑然一身之時,那時誰能不思鄉呢,若說不,也只有話本里的唱詞了罷。”李長安若有所思道。
“哼,說是孑然一身,但同門師兄師姐對你也挺照顧的呢。”越小玉手掖著衣角,喃喃道:“我本來要回家,卻是被你給帶出來了。”她的臉有些發燒,雖然月光下看不出來,但還是撇開頭躲過李長安視線。
“你一人走我放心不下。”李長安說道。
他是在關心自己麼?越小玉心底裡有些高興。
“這艘船沿浮滄江順流直下,看這。”李長安說著,便蹲下身來,用手指在細沙上畫了一條彎彎扭扭的直線,這是他早些時候在穆藏鋒處問得的地圖路徑。越小玉依言看去,李長安便繼續邊畫邊說道:“此船往東穿過涼州到越地與周地交界處後,便會沿著越地邊境由東轉南,再到楚地,你乘船與我同行,比在陸上趕路更快,也更安全一些。”
原來他還是要送自己走呢,越小玉心中有些失望,卻莫名鬆了口氣。
她低頭道:“多謝了。”
“客氣什麼。”李長安笑了笑:“路途還長,加上途中在各大碼頭停泊的時間,咱們在船上要待近兩月,我聽師兄說一路向東氣候會轉暖,到那時興許能趕上梨花桃花開,也能見到上元燈會,你在山中長大,應該沒看過燈會吧?”
越小玉聽入了神,期待道:“只在書中見過。”
“那時人們會在水中放蓮花燈,家家戶戶點起彩燈,甚至道門也會在凡人城池中燃燈祭鬥。有舞獅子的,舞龍的,咱們能猜燈謎,吃元宵……”李長安微笑著說道,其實他往年在淮安城裡所見的上元節燈會辦得不算熱鬧,說的這些多半是從那些去過府城的人口中聽到的,至於“燃燈祭鬥”則是在穆藏鋒口中聽說,是修行人在燈身上以符書法,使得燈籠飛起,祭祀諸天星辰。
越小玉眼睛眯成月牙兒:“好啊!說到的可不許食言。”
她這神態倒讓李長安想起了阿青那個化作人形只有二尺高的小女孩兒,他點頭笑道:“一言為定。”
“其實上元燈會我也看過的,但那時年紀小,只有約麼五六歲,之後便被關在宅子裡沒出過門。”越小玉忽的說道,她深深呼吸,隨後對李長安笑了笑“小時候我被爹孃賣給大戶人家做童養媳。”
她坐到一邊的樹墩上,掀起褲腳露出白生生的腳腕上套著一個的銀環,縱使越小玉骨骼偏小,銀環也緊緊箍在小腿上:“喏,我逃了幾回,他們就給我戴上了這個,一走路就會鑲,但後來我把鈴鐺內的珠子摳了,終於跑了出來。”
她說得很平靜,李長安怔了怔:“為何還戴著它?”
“是我爹孃親手給我戴上的。前幾次跑回家,他們親手將我送了回去,最後一次便給我戴上了這個。那時候我想通了,逃走之後便沒再回家。城外有流民,我不敢接近,就跑到了深山中,還好沒遇見妖物,卻遇見了師尊。”越小玉笑了笑,臉色在月光下有些蒼白,“爹孃還在人世,但我也不想再找他們了,留下這銀環,就當留作個念想吧。”
李長安看著越小玉的笑靨,他沒想過這個說句話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