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禧二年五月十八,許是前兩天太累,青二十七睜開眼時,早已天色大光。
陽光就在窗前,又是個好天氣,真想賴床不動,可那分明是奢望。
青二十七的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今天的任務:趙蓓。百般不情願地起身。
她想起昨夜的事——她選的客棧挺偏僻,而鏡湖水寨的人竟能找了來,可見其在紹興府的勢力著實不小。
她輕推窗欞,從窗縫裡稍微掃了一眼,便看見好幾個釘子。
好罷,又要躲貓貓了是吧!
對不起,我青二十七還沒把你們放在眼內!
出門之後,她三下兩下就將鏡湖水寨的釘子甩脫了。
可嘆“惡有惡報”,她甩脫了別人,卻又被別人甩脫。——她在陸府沒找著想找的人!
據留守的僕從言道,趙蓓一大早就陪著陸老爺子出門了,一老一少,一笛一琴,不知上哪去了。
青二十七當即傻眼。想了一想,向城東南的帝陵而去。
帝陵離城十八里,東南仰高,西北低垂,東面青龍山,西面五虎嶺,暗合“左青龍右白虎”。
再加上南面的紫雲山和北面如今改名作“攢宮山”的寶山,可謂是風水寶地。
可是這風水寶地,卻沒保佑大宋王朝年歲安穩。
在昨日的《新聞》上,青二十七已知前線的情況越來越是不妙。
而就在馳馬往帝陵的路上,她遇到了一隊正要前往兩淮前線的兵士。他們顯是新被徵用,還未經過系統的訓練,許多甚至還有幾分稚氣。
他們一邊走,一邊貪婪地看故鄉山水。
也許,這一去,就再回不來了吧?
青二十七放慢趕路的腳步,心中悲傷。
他們,定被親人掛念也掛念著親人;他們,何嘗不是另一個畢再遇?
不知誰先起了個頭,他們唱起歌來,那是一首寫實的敘事詩:
“送女忽忽不擇日,彩繞羊身花照席。暮婚晨別已可悲,猶勝空房未相識。”
青二十七呆呆地看著他們,痴住了,耳邊傳來的歌聲轉到了抒情的下半首:
“夜靜孤村聞笛聲,溪頭月落欲三更。不須吹徹陽關曲,中有徵人萬里情。”
歌聲悽悽,離情綣綣,悠悠地在山間婉轉。
青二十七猛地一醒,這詩誰做的?淺白而意深,很是陸家老爺子的詩風!
忙策馬追去,果然從那些兵士口中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這些新兵在一個時辰前與曾與一老一少相遇。
這詩是老者新作的,這歌,是陪伺他的一位年輕女子教的。
顯然,就是陸老爺子與趙蓓了。
青二十七一揖到地,既為答謝他們為自己指路,也為他們此去生死難測。
沈園。原來老爺子去沈園了。
沈園。這世上還有誰不知道陸游、唐婉、沈園?
青二十七一路前行,一路回味他們的愛情故事,回想陸游這一輩子為唐婉所寫的那些情詩。
情深不壽,強極則辱。
唐婉已逝五十年,五十而知天命,五十年在許多人來說,是從生到死的一輩子。
唐婉在這五十年來,得此男子心心念念,亦有何憾?
情愛兩字簡單,卻是耗盡一生也無法解釋清楚吧?
沈園甚大,在此地不能望見彼處。
小橋流水,綠樹成蔭,亭臺樓閣,曲徑通幽。
青二十七下馬停在陸游當年題寫《釵頭鳳》的半面破壁前,墨跡陳舊而詩意彌新:紅酥手,黃籘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唐婉因為陸游的記住而被世人記住,可千百年後,可也有人會記得青二十七這樣的小人物?想必不會有了。
青二十七發怔間,“錚”地琴聲響起,而後有清笛相和,趙蓓的歌聲幽幽從沈園深處傳出: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疑是驚鴻照影來。”
循聲而去,是一池春水,孤鶴居中冷翠東。
青二十七在冷翠亭隔湖相望孤鶴軒,只見白髮紅顏,瑤琴清笛相得益彰。
她不敢打擾,靜立於旁。
良久,聲寂琴歇。趙蓓起身,對青二十七遙遙一福。青二十七回禮,走上前去。
陸老爺子問:“怎麼,就要離開紹興了麼?”
青二十七搖頭:“還有些事想問問蓓兒姑娘。”
“哦。”陸老爺子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