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寫那首詞,是有感於路遇捕雁者的一席話。
那捕雁者說:“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地死。”
元好問以為奇事便買下兩隻雁子,葬之汾水之上,累石為識,取名為“雁邱”,並寫下了那首詞。
青二十七有些意外達瓦會對這些文人雅事有興趣:“你怎麼知道的?”
達瓦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當然是陸兄弟告訴我的。”
青二十七黯然:“哦,是麼?”
達瓦卻道:“只是我不大記得下半闕了,要不你再念給我聽聽。”
青二十七便念:“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達瓦眨眨眼:“這個元好問說得很對啊,你不覺得,雖然這對雁死了,可有後人千秋萬古傳誦它們這寧可同死的情深,不也是件好事麼?”
青二十七嘆道:“千秋萬古傳誦,何如好好活著?”
“原來你也知道。”達瓦抓了抓頭說。原來,他是在繞著圈子安慰她。
青二十七不語,半晌問道:“達瓦,如果是你的親人,你就會理解我。”
“我理解你。但不認同你。”
達瓦指著天空下的鷹隼說:“其實,那不是你以為的雁,而是我們的神鳥。
“我們死了以後,就要被送到山的最高處,讓神鳥來吃我們身體。如果神鳥不吃,就說明你身前罪孳深重,它覺得太髒,不屑吃你的肉。”
他盯著青二十七的眼睛:“我們認為,死不是死,而是涅磐的通道,不經此路,不躍輪迴。
“我們不悲傷,不是因為他不是我們的親人,而是我們相信他去了一個遠比人間更好的地方。人間,不過是六道輪迴的其中一道。像他這樣好的人,定能脫開輪迴,平安喜樂。”
青二十七的心顫抖起來,她不太明白他說的,至少這個時刻她不能理解。
達瓦指了指雪山,又說:“你以為那只是雪山麼?不是的。雪山中有許多洞穴,是苦修人閉關之所,他們在那裡一住數年不出來;
“來年開初,你會看到無數的人匍匐轉山;你以為那是為什麼?那都是在尋找解脫輪迴之道……”
青二十七低吼道:“我不想他脫離輪迴!我……我想他能轉世為人……我想要他回來!”
“好吧。”達瓦無可奈何地道,“卡博山上有位活佛還在閉關之中,來年春天就該出關,他能預知逝者是否轉世、轉世何方,到時,我陪你去問問。”
青二十七轉頭看那座傳說中的神山,雲朵飄浮在峰頂上,好似給它圍上了美麗的圍巾。
開禧二年十二月初九,寨子裡有位老人進入彌留狀態,達瓦到數里外的小廟請來了一位上師。
青二十七以為達瓦去請和尚,就像漢地一樣,是要為那老者唸經超度。不由心想,若那時這老人還未死去,看見和尚,莫要以為家人巴不得他趕快上路才好。
然到底是別人的家事,青二十七又對他們的宗教儀式又不甚了了,便也沒多話。
而後她知道自己完全錯了。
如果問怕不怕死,恐怕沒有人會毅然決然地回答我不怕。
青二十七曾經和白天天討論過這話題。
她說長生不死的人難免會到生不如死的境地,白天天卻回答她說:“雖說如此,但人臨到死時都會捨不得人世間的一切,所以希望自己繼續活著。這也是人之常情。”
這句話青二十七曾經深以為然;可是這一天她所看到的一切,卻超出了她的認知。
彌留之際的老者,陷入了對死亡恐懼,眼睛睜得大大,喉頭嗬嗬,好像含了一口痰。
他們說這口痰就是人的一口氣,如果喉頭通暢,那這人也就嚥了氣。
圍在床邊的親人紛紛跪地,為遠道而來的上師讓出了一條路。
上師走到床邊,輕輕地撫摸老者的頭頂,咕咕地說話。
漸漸地,老者的情緒平穩下來,他的嘴角帶上微笑,他的喉頭不再發出響聲。
良久,上師站起身來,宣佈老者往生極樂。
親人們眼中含淚,卻沒有一個人悲慟大哭。
青二十七被那種莊嚴肅穆的氣氛感染,心中微酸,卻意外地不覺憋悶。
她把自己放在他們的位置去思考。
在她面前的,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