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強?”
記得我後來在他面前重複過這段話,他沒有反應,好像已經忘記了。
4
陽子的小畫室給收拾了一下,這個從來紊亂的地方於是很像那麼回事:畫案上鋪了一塊乾淨的麻布,上面還有一瓶水生野花,是小山菊;一個大搪瓷盤,一套不錯的茶具,熱水壺冒著微微白氣;兩三樣水果洗得亮晶晶的。他約我和呂擎喝茶看畫,看來真的鄭重地準備了一番。我先來了一步,用讚賞的目光看看陽子。幾幅畫上蒙了白布,我揭起來。尺幅不大,仍舊畫了風景和小人兒。這一段他畫人體少了。可能受萬磊影響,一年多來偏愛直接在畫布上使用刮刀,油彩厚得嚇人。這得多少顏料啊。
呂擎到了。他比上次見面時黑了一點,也顯得消瘦,進門對我發出一聲“啊”,算是打了個招呼。他根本不看房間裡的畫,一坐下就抓起兩個蘋果,咔啦咔啦咬光了一個,又接上吃第二個。陽子高興地看著他的吃相,小聲對我解釋說:“呂擎有胃火。”
我們喝茶。喝了一會兒,呂擎突然對陽子說:“你叫我們來幹什麼啦?”
“我請你們來喝茶、看畫……”
“還有什麼事?”
“再就是一塊兒聊聊。他忙,咱哥仨好久沒在一塊兒談談了。”
“行。不過你該請我們吃飯了。賣畫了沒有?手頭如果寬綽就請吧。”
“賣了,寬綽。”
我發現呂擎臉上一直不笑,陽子也不再笑。好像突然就嚴肅了,我覺得這很好玩。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雜誌(32)
可是剛剛還在談吃飯的事情,陽子就把臉轉向我說:“那個姑娘的事情我已經瞭解啦,現在全知道了——你也不用再瞞我們了。”
我一下愣了。
“至今單身,小學教師,傳言不少,以前到過一些文學藝術講習班——反正這麼說吧,整個就是我們熟悉的那種文學青年。危險指數很高……”
他故意使用一種闆闆的、彙報一樣的腔調。可我覺得一點都沒有幽默感,更不好笑。向誰彙報?當然是呂擎,雖然他的臉衝向了我。我馬上嚴厲地打斷他:
“誰讓你去了解了?你又有什麼資格去調查別人?你從哪兒染上的這種惡習?”
陽子的臉一下紅了,然後發白,看看呂擎又回過頭:“也不是什麼故意的,剛才是開、開個玩笑!我愛人與他們學校的人太熟悉了,她無意中與他們談到了這個人,人家就說:啊,是她呀……你看,不過是這樣。老寧啊,你一點都不好玩了,還用得著發這麼大火啊,嘖嘖!”
我不再說什麼,氣都變粗了。
一時靜了場。只有抿水的聲音。
最後還是陽子打破了沉寂,自我解嘲說:“我不過是瞎操心。因為中年人出事的太多了。像萬磊……再說我們還有許多大計劃沒做呢,本來就耽擱不起。萬磊那種事再也不能出了,我的年齡比你們倆都小,我還得盯著你們一點呢……”
呂擎微笑。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再次打斷陽子的話:“你不覺得到處打聽別人的隱私是一種惡習嗎?”
呂擎朝我擺擺手:“你先讓人家說完嘛!”
“如果這是一個審判會,那我就不參加。”說著我站起來,往門那兒挪動。
可是呂擎因為坐得離門最近,所以只一側身子就堵在了門口。他看了看我氣呼呼的樣子,用手指朝下捅捅,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了兩個字:
“諍友!”
我嘆了一口氣,往原座走去——還沒有坐下來,我心裡已經有點後悔了。真沒風度。緊張。顯而易見,關於她的話題對我來說太敏感了。可這一來,也無形中暴露了內心的波瀾和極端的脆弱,還有不自信、欲蓋彌彰的慌亂,等等。我心裡有鬼有愧嗎?這可能也正是他們兩人在私下發問的。奇怪,我這會兒竟然不能理直氣壯地回答自己了。我只恨恨地盯了陽子兩眼,然後去看旁邊的畫。比起他這個人,他的畫要可愛多了。瞧那小籬笆和茅屋畫得多好——這有點像我在平原,那個海邊葡萄園裡的茅屋。
呂擎小口喝著茶,慢吞吞地說:“這些事其實沒有必要討論。通常來說,即便是最好的朋友,相互間的關心也該有個限度。”
我不吱聲。因為我在想:眼前這一場是不是老奸巨猾的呂擎一手導演的?我不敢肯定。我要再觀察一會兒。
陽子聽了他的話立刻像打了一針強心劑:“就是呀,剛才不過是玩笑嘛,他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