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遠遠坡下傳來的學校裡的鐘聲,總會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從我心裡掠過。
而那樣的日子也逐漸遠去了,一切的記憶終於如光影般互相重疊起來。只有在我經過每一叢馬櫻丹的花樹前的時候,他們才重新帶著陽光,帶著鐘聲,帶著那彩虹一般的顏色向我微笑迎來。
雞蛋花
在香港的那幾年,應該算是難民的身份,幼小的我,卻從來不曾察覺。
父母把我們都送去了學校,我用剛剛學會的一點點廣東話忙著在學校裡交朋友,放學以後,就會有同學帶著我到後山的樹林裡去玩,採酢漿草,或者採雞蛋花。
那一棵雞蛋花樹就長在山較上,樹很高,枝葉很茂盛,我們爬到樹枝上穩穩地坐著,然後伸手摘取那些一朵一朵內黃外白的小花。花好象永遠在開放,任我們怎樣摘也摘不完,我的童年好象總是坐在那棵樹上,坐在香香甜甜的花叢裡。小手心裡捧著的是後來終於都散失了的花朵,但是我到今天還記得和我一起爬過那棵樹的朋友們的名字,她們有人叫做如霞、有人叫做雪梅、有人叫做碧璇。
過了好多年,我在臺灣讀了大學之後又出國讀書,路過香港停留了兩天。我就一個人跑到舊時的學校去。學校沒有什麼改變,有的老師竟然還記得我,只是操場變得很小,後山的樹林原來也只不過是一小塊長著雜樹的山坡地而已。我在樹叢間的小路上慢慢走著,終於看到了我的那一棵雞蛋花樹。
樹好象也沒有什麼改變,仍然在開著香香甜甜的的小白花,我微笑地抬頭仰望,彷彿仍能看見當年那個小小的我坐在枝椏間。
枝椏沒有人影,樹下卻坐著一個靜默的人直對著我瞪視,衣衫陳舊破爛,面板不知道是髒還是生了病,斑斑駁駁的,年紀大概只有三十歲上下,可是對著我瞪視的雙眼卻有著一種很奇怪的蒼老神情。
直覺上我以為他是一個瘋子,所以我轉過身就跑起來了,原來一個人走在小路上那種懷舊的溫柔心情都沒有了,只覺得害怕,怕那個瘋子會從我身後追過來。
然後我才突然醒覺,那個人不是瘋子,他是難民,他是那種在大飢餓的逃亡浪潮中留下來的難民。
站在小路的盡頭,我進退兩難,不知道究竟應該怎樣做才好。風輕柔地吹過來,山坡下仍然是那個溫暖的人世,我猶疑了很久,最後還是往山下走去,沒有再回頭。
臺灣百合
我那一張五十號的油畫〃野生的百合花〃在美術館展出的時候,好幾個朋友都來告訴我,說他們很喜歡我到種畫法。
我想,也許是南橫公路上特別肥美的那些花朵給我的影響吧。從來沒有想到野生的百合能夠長得那樣碩大和挺秀,整片山坡上開滿了潔白的花朵,風很大、草很長,而那些野生的花朵在溼潤的雲霧裡散放著芳香。
土地裡深藏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呢?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在我們周遭不顧一切地向上茁長?按時開花,按時結果,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生命裡最美麗又最神奇的現象。
如果要用人工來經營花圃,別說是那一整座山巒了,即使只是一片小小的山坡,我們也總會有疏忽和無法克服的困難,總會有不能完全如意的地方。去看過歐洲好幾個著名的花園,只覺得象是一塊又一塊笨拙的地毯。
但是每次走到山野裡,竟然發現每一處都好象經過仔細安排卻又好象隨意地在生長。在每一種高度,每一個角落,都有應該長在那裡的植物,彷彿每一種植物心裡都明白他們該有的歸屬,而只要找對了土地,就會不顧一切地往上生長。
臺灣百合也必然是極為聰明和極為努力的一種吧!
在四面有著蔚藍海洋的島上,在高高而又清涼的山上,有一種潔白的花朵終於找到了她自己的故鄉。
爭 奪
中午下了課,接到通知,下午四點正還要參加一個會議。
三點五十九分,我準時到了會場。
在整整兩個鐘頭的時間裡,我和其他的人一樣聆聽、發問和討論,只是覺得特別的心平氣和,並且常常控制不住那唇邊一抹笑意。
因為,在我快樂的心裡藏著一個秘密,沒有人知道我剛才去了那裡。
我去了一趟海邊,那個來回有一個鐘頭車程的海邊,那個在初夏季節裡特別清爽特別細緻的海邊。
有太陽,但是也有厚厚的雲層,所以陽光剛剛能使我覺得暖和,剛剛能使海水在岩礁之間閃著碎亮的光;有風,但是也有好多高高的木麻黃,所以風吹過來時就添了一分溫柔,吹過去的時候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