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亭,建於曲池之畔。既是亭舍,又是津渡。
《左傳·桓公·桓公十二年》:“(桓)公會杞侯、莒子盟於曲池。”既此。《公羊傳》作“毆蛇”,《竹書紀年》作“區蛇”。
望文生義。便知此地曲水蜿蜒,如走龍蛇。
山水相連,風景如畫。
文人雅士,曲水流觴。昔日盛景,今非昔比。路上行人寥寥無幾。恰逢暑熱初褪,秋風送爽。曹孟德輕車赴會,入曲水亭。
只見一人,素衣綸巾,背身而立。
似曾相識之感,油然而生。曹操越發生疑。顧左右並無伏兵,這便按劍言道:“君,何人也?”
“一別十二載,孟德無恙乎?”
聞此聲,曹孟德如遭雷擊。
待素衣君子,徐徐回身。曹孟德恍如隔世,不覺已淚目。
亭內故交,不是旁人,正是濦強侯宋奇,宋元異。扶風平陵人,家世顯貴,章帝妃宋貴人從曾孫,靈帝宋皇后長兄。明識經典,為曹孟德從妹夫,官拜執金吾,後因宋皇后,滿門伏誅。曹操亦從坐免官。
本以為天人永隔。豈料今日重逢。
“元異……”二字將出口,曹操已泣不成聲。
“孟德。”宋奇雖看破生死,亦難免動容。
入亭相見,促膝無言。
許久,曹操稍得平復。急忙相問:“何以逃生?”
“乃京中太平道,暗中相救。”宋奇心知曹孟德,必有此問。
“嘶…”憶往昔,曹操猛然醒悟:“京中黃巾賊酋,自號‘馬元義’者,又是何人?”
“確有其人。”宋奇答曰。
“何以至此?”曹操再問。
“客庸金市子錢家,拜為魯相。”宋奇再答。
“初聞魯相其名,本以為不過同名,必非元異。若能早知,何等今日。”曹操終是相信,眼前,蓄三縷短鬚,儒雅君子,正是如假包換,宋元異。
“恐牽連孟德,故不敢相認。”宋奇亦道破心聲:“然兗州事急,故冒死來見。”
“怒殺邊讓,士林離心。操,亦追悔莫及。”摯友當面,曹操終不做遮掩。
“非因殺邊讓,乃因《置屯田令》。”宋奇勸道:“關東名門,悉破塢堡,分割田宅。積怒所致。此戰,當不可免。”
曹操慨嘆:“元異所言,與我相合。”
“為今之計,當逐呂布出兗州。”宋奇言道:“黃巾亂時,淮泗諸王以陳王寵為首,暗結同盟。魯國亦列其中。今,國相治政,郡國守軍,無詔不得擅動。然糧草輜重,軍情邸報,卻皆可為孟德所用。”
“多謝元異。”曹操大喜。淮泗諸國橫亙徐豫。多與兗州諸郡毗鄰。能得諸國暗中資助,何愁大事不定。尤其秋收將至。今季屯田大成。然郡縣多被呂布所據。三縣之糧,恐難久持。
“呂布一介武夫,誠不足為懼。”宋奇眼中別有深意:“然待平定州境,何去何從,孟德還需謹慎。”
“元異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慮。”曹操言道:“此戰無論勝負,我與呂布,斷難兩全。甄都朝堂,以何待我;王太師,能否相容。皆未可知也。”
“挾天子以令諸侯,可乎?”宋奇忽問。
曹操慨嘆:“荀文若,亦有‘奉主上以從民望’之高見。”
“‘奉’與‘挾’,一字之差。‘諸侯’與‘民望’亦不可等同。”宋奇言道:“王道乎,霸道乎?”
“『王道在北』。”曹操脫口而出,忽如醍醐灌頂。又似窺破天道。由內而外,煥然一新。
“『地分三國,人有六雄』。”宋奇字字珠璣,如雷如霆:“君乃‘亂世梟雄’,天命所歸也。”
果然太平道中人。三言兩語,便令曹操,心猿意馬。
曹孟德慨嘆:“元異,亦窺天道乎?”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宋奇所誦乃出《荀子·天論》。
曹操肅容下拜:“操,受教。”
待起身,亭內竟空無一人。
按劍四顧。若非杯中香茗,仍有餘溫,爐中焚香,餘煙未散。曹孟德恍然若夢。
“來人。”
“在。”便有心腹李乾,攜死士入亭。
“明公無恙否?”見亭中唯曹操一人,李乾忙問。
“我無恙。且看此亭,可另有玄機。”曹操心神浮動,不知何故。
“喏。”李乾急忙上前。忽覺香爐有異,遂開爐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