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色是真真最喜歡的顏色,襯衣、髮卡、裙子,甚至小皮鞋,統統都是粉紅色的。
穿裙子時,王雨腦子裡突然閃過昨夜做的夢,不悅地將那件粉紅色的小裙子團起來,轉身去衣櫃裡拿別的裙子。
“不嘛媽媽,我就要穿這條裙子,這是我最喜歡的裙子!”
真真叫嚷著,跺起了腳,小小的嘴巴撅得能掛一個油瓶。
王雨被她那副可愛的小模樣給逗樂了,心裡暗怪自己太神經,不就是一個夢嘛!一邊給女兒把裙子套上,一邊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在幼兒園乖乖的啊,放學媽媽第一個去接你。”
“嗯,媽媽再見!”
女兒乖巧地跟她揮揮手,燦爛的陽光下,像一個閃閃發光的小天使。
王雨笑著跟女兒揮手,一絲不祥的感覺卻又湧上心頭,怎麼那麼像昨夜的夢?她搖搖頭,騎上電動車去單位上班。
王雨在北川縣城一所小學任教,三年級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孩子們都很喜歡這個能跟他們打成一片的孩子王。
中午燥熱異常,王雨在教職工宿舍躺了半個鐘頭沒睡著,索性爬起來到辦公室備課,下午頭兩節課是她的。
地震來的時候,王雨正在寫板書,腳下的地板開始晃,她暈了一下,身體跟著晃了晃,手裡的粉筆“啪”地斷了,黑板上的粉筆灰像雪花一樣撲簌簌地落下。她馬上反應過來,是地震,她小時候常聽父母說起唐山那次大地震。
“同學們,地震了!大家不要慌,馬上排成隊,趕緊下樓!書包不要拿了,什麼東西都別拿了,趕緊的!”
王雨像農村的放羊倌一樣,一個一個地將懵懵懂懂的孩子們從二樓教室趕到操場上,一數人頭,45個孩子缺了1個,對,那個拉肚子的陳小紅去廁所了。
她叮囑孩子們呆在操場上千萬別亂跑,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躥到操場旁邊的廁所,將嚇得提不上褲子的陳小紅老鷹捉小雞一樣拎出來。
好像是成千上萬的裝甲車從遠處開過來,大地深處傳來轟隆隆的響聲,只不過三兩分鐘的功夫,隱隱約約的晃動已經變成了天昏地暗的劇烈顫抖,大地被撕裂成一條條巨大的傷口。
王雨和孩子們眼睜睜看著教學樓歪歪扭扭地坍塌下來,孩子們站立不穩,趴的趴,坐的坐,全都嚇得哇哇大哭,三三兩兩地抱在一起。
操場很快被孩子們擠滿,王雨將45個孩子交待給別的老師,轉身向校門跑去。
她還有一個孩子,真真。
然而,她再也沒有看見她,那個穿粉紅色小裙子的女兒。
幼兒園在一座高大的居民樓旁,整個被埋在了下面。
王雨在一片廢墟中發瘋地挖,一雙手全是血。
天空響起炸雷,大雨傾盆而降,像老天爺的眼淚。
通訊恢復後,王雨手機接到的第一個電話是孫海濤的。聽到老公的聲音,她對著手機哭得喘不過氣。
她終於哭了出來,3天了,她不吃不喝一言不發,目光呆滯眼神渙散,救援人員還以為她得了應激性精神異常。
山體滑坡,道路中斷,孫海濤7天后才回到北川。
懷裡還抱著一個剛剛滿月的小女嬰。
一進帳篷,孫海濤就跪在了王雨的面前。
“求你,收下她。”
孫海濤低著頭,聲音乾澀暗啞,頭頂的頭髮全白了,一根根支稜著。
王雨伸手將嬰兒抱過來,不知世事的小嬰兒安詳地睡著,雙眼緊閉,兩排彎彎的長睫毛像小扇子一樣,讓她又想起那個不曾從心底隱去的女兒。
她的眼淚一滴滴掉到嬰兒粉嫩的臉蛋上,小傢伙彷彿在睡夢中感覺到涼意,身子打了個激靈,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一顫一顫的,卻沒有睜眼。
她,她是......?
王雨凝視著懷中的嬰兒,心想,一定是個沒孃的可憐孩子吧?她心如刀絞。
“王雨,我,我對不起你,她,她是我和陳萌的孩子。”
孫海濤說著,雙手捂住了臉,淚從指縫間汨汨而下。
王雨不說話,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珠死死地盯著他。
“陳萌是我的同事,我倆日久生情,有了這個孩子......地震時,她用自己的命保住了這個孩子......王雨,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無論如何,求你,留下她。”
孫海濤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虛幻而飄渺。
夜色寂寂,蟲鳴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