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瑾公公是宮裡的老人兒了。 自先帝登基之時,他便已經跟隨在先帝身後,侍奉先帝日常起居。 先帝生性多疑,能夠讓他信任的人並不多,長瑾便是其中之一。 宋謹言至今記得,那年上元燈會,他興高采烈地做了燈籠想邀阿聞哥哥一同遊玩。 可到了偏殿,便聽到房間內父皇與長瑾公公的密談。 “那孩子……是秦家忠烈之後,留下她能穩秦家將的軍心。” “可陛下不必對她這般仁慈和善。” “……當時,朕看到她那一雙眼睛,與死去的秦淵別無二致,真讓人欣慰又憎惡……” “將她留在身邊,對她好,替她掩藏身份甚至教授她武功,都是為了讓她明白,朕就像死去的秦淵,是她恩重如山的父親。” “謹言作為東宮,仁慈有餘,野心不足,若將來繼承大統,恐怕不會對他的兄弟姐妹動手的。” 哪有手不沾血的皇帝? 一步步走到這個位置上的,哪個手上不沾了父母兄弟的血,踩著他們的屍身? 東宮太子宋謹言,過於仁慈了些,做個閒王倒也罷了,但他是要做皇帝的。 既然他不肯動手,那麼作為父皇,他只能想辦法為他培養一柄利刃,代他去做這一切。 你瞧,秦不聞就是個很好的人選。 武功高,悟性好,又足夠聰明。 只要稍加利用,以親情感化,她便願意為皇室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這種人無父無母,無人疼愛,利用起來得心應手。 事實也證明,先帝是對的,秦不聞的確為了宋謹言,為了他,隱瞞身份,隻手斷筋脈,將所有的底牌,統統交付到宋謹言手上。 ——她成了宋謹言身邊,最鋒利的一把刀。 可是…… 先帝沉吟。 長瑾一眼道破:“陛下擔心,秦不聞總有一天功高蓋主,或起異心?” 先帝冷哼一聲:“沒有人會不覬覦朕的皇位。” “若當真有那麼一天,”先帝聲音冷冽肅殺,“朕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殺。” 房間內的聲音似乎停頓幾秒鐘。 隨後,長瑾輕聲道:“陛下英明,奴才領命。” 門外,宋謹言的燈籠,便掉在了地上。 …… “那是——”宋謹言瞪著面前神情平靜的長瑾,目眥盡裂,眼眶血紅,“那是我的秦不聞!!” “憑什麼!?你們憑什麼!?” 宋謹言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他將手邊所有能扔的物件,統統向長瑾砸去! “那是我的長安王!!”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顫抖又委屈。 那是他親封的“長安王”! 他猶記得當時的少年張揚恣意,面容倨傲,分明能令天地失色,星斗黯淡。 那般桀驁不馴的少年,卻千百次、千百次,毫不猶豫地擋在他面前,承受著所有他的過失與懲罰。 就像是一道光將人與影子分隔開來,一半纖塵不染,眾人敬仰,另一半汙泥滿身,萬人唾罵。 ——她甘心做他的影子。 世人千千萬萬,可無一人—— 世間無一人,肯替她說聲委屈! “那是我的秦不聞……” “那是我的長安王……” 宋謹言失了力氣,嘴裡仍是一遍遍念著。 憑什麼人人忌憚她,利用她,隨後捨棄她? 他珍而重之的長安王,他一腔孤勇的阿聞哥哥,甚至連那眾人謀求的皇位,都沒正眼看過啊! 他猶記得,他登基前夕,朝中一切異議都被她一力壓下,眾大臣都說她是想要“挾天子令諸侯”,將年輕的宋謹言當做傀儡,由她步步蠶食,步步執政。 那晚,秦不聞來金鑾殿尋他。 他看著那高處的皇位,兀自出神。 “想什麼呢?” 少女眉眼清俊,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 宋謹言看著皇位,自嘲地笑笑:“在想,孤真的適合當皇帝嗎?” 他還記得父皇的話,東宮太子宋謹言,仁慈有餘,野心不足。 少女一身戎裝,輕笑一聲,卻是拉著拾階而上,步步走上明堂:“試試不就知道了?” “阿、阿聞,這皇位是明天登基時才能坐的,今日坐不合律例的!” “宋謹言,阿聞哥哥在,阿聞哥哥就是律例。” 說著,秦不聞不由分說地將他推到皇位之上。 坐上去的一瞬,宋謹言撫摸著那被歷代皇帝摩挲已久的龍首,看著那偌大明堂,又看到明堂之外,巍峨的紫禁城。 那一秒,他突然覺得,他應當也是適合做皇帝的。 ——他想讓曜雲在他治下,變得更好更強盛。 宋謹言笑:“阿聞,坐在這裡的感覺,真的不一樣。” “是嗎?” 宋謹言抬頭看她:“你要不要來試試?” 秦不聞眨眨眼,甚至沒分給那恢宏的龍椅一個眼神:“我?我才不要。” “為何?” “龍椅太高太大了,會讓我看不清殿外的天地,”少年眉宇間都是清朗,“這天地江山,我是要用腳去丈量的。”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