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還需要自己的載體,一個好歌手就是它理想的載體。它好比是某種活在聽覺神經中的神話植物,平時是隱形的,但一旦被歌手喚出,就立刻見著風地長,長成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
進入九十年代以後,內地的流行樂跟八十年代相比,無論是歌詞、編曲還是演唱水平,都有了長足的進步,但在我眼裡,走向卻有點偏了。
比如過分“都市化”的傾向。都市生活、都市文化是流行樂的重要靈感源頭之一,但一窩蜂地都撲上去,就不好了。香港沒有黃土地,大家都擠在一個狹窄的都市空間裡,流行樂想不“都市化”都不行;可內地這麼廣闊,風土人情這麼多樣,包括少數民族的生活和文化,提供給流行樂的空間太大了,沒有必要大家都往一條道上擠。所謂“本土風格”,首先在於它的豐富、大氣和活力,丟了這一條,就根本無從談起。
又如愛情歌曲的泛濫成災。我個人很少寫愛情歌,為什麼?就是因為濫情的太多,動不動就起膩,這裡疼那裡痛的,特假,特沒勁。誰都知道愛情是一個永恆的主題,問題是怎麼個愛?什麼樣的情?中國傳統民歌中的一些愛情歌,譬如《孟姜女》,譬如《蘇武牧羊》,譬如《走西口》,那份淳樸,那份真摯,拿來比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曾經唱過一首陝北民歌,那歌詞樸實到什麼程度?兩個人相愛了,都很衝動;歌中的哥哥就說妹妹你有什麼要求,我都會答應你。那妹妹有什麼要求呢?她的要求就是:明早哥哥可不可以領著我,到山坡上看太陽昇起?就這麼純樸!我還記得最後幾句是這樣的:今年咱倆是兄妹,明年咱倆睡一個炕頭,不管丟臉不怕羞,叫聲哥哥你帶我走。這樣的歌,一聽就感到腦子裡有根弦在叫,然後就有一種莫明的惆悵。我覺得愛情歌曲就該這樣寫,這才是真正屬於我們的東西,中國的東西。
〃本土〃的流失:再問當代流行樂怎麼啦(2)
再如對歌手的包裝不得法。“包裝”這個概念現在比流行歌曲還要流行。我並不反對包裝,儘管我從不自我包裝;問題是許多公司的包裝方法都是從港臺學來的,無非是標新立異,怎麼打眼怎麼來。這麼做的一個後果是:城市和農村之間本來就存在的差距,在心理上被進一步放大了。一個農民看完一臺節目再回到窯洞裡,感覺就像是到了火星上……那可是他的家啊。這種包裝法把包裝自身也逼到了死角,以致想重新包裝一個新歌手簡直太難了。說是適應“眼球經濟”,其實是首先弄壞了眼球。
我不是一個喜歡說三道四的人,但我堅持認為,作為本土的流行歌壇,一定要為這方水土創作、演唱,包括包裝。現在號稱自己作詞作曲自己演唱的歌手不少,但真能被觀眾接受的並不多,為什麼?首先就是因為缺乏本土意識。有些人,對他說了也不明白,還振振有詞,認為能流行就是本土化了,又拿“大眾化”說事兒。其實他所謂的“流行”無非是跟風討好,應付各種眼前所需,和大眾化有什麼關係?
根據我的觀察,這種人一般專業和文化水平都比較低,沒有真正的實力,就只好往幻覺中的“大眾”那邊湊。別的且不說,你就看看他寫的歌詞,平鋪直敘,東扯西拉,說了半天全是廢話,不懂起碼的藝術處理,有時連文法都不通,就更甭說文采了。偏偏是這種人寫得特別多,好像自己知道反正是垃圾,於是就乾脆敞開了製造。說實在的,我真是羞於和這種人為伍。
哈都不是的“新民歌”、“新民樂”(1)
前些年流行歌壇曾盛行所謂“新民歌”、“新民樂”,至今許多人也還在做這方面的嘗試。一般地說這沒有什麼不好。民間音樂是當代流行樂的一個重要文化資源,理應得到開發和創造性的弘揚。然而,把這種“創造性”理解成可以隨心所欲,就是另一回事了。
許多中國民間音樂,包括民歌,尤其是那些一直流傳著的,都屬於經典的範疇。我不主張對經典奉若神明,更不主張用“經典”來嚇人、壓人,但主張要有一個基本態度。真吃透其精髓肯定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但起碼要懂得尊重。
多年前我曾試圖改編過《周總理紡線線》,就是李雙江原唱的那首,民歌風格的。這首歌我特喜歡,聽著特舒服過癮,心裡唱著也是那個感覺;可真等改成了,一張嘴唱出來,得,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這首歌我前後做過三個版,試過來試過去,總覺得哪裡不對,最後還是決定放棄。放棄意味著承認失敗,但對我來說,這同時也意味著表示尊重:尊重它內容、形式和風格的內在有機性,尊重它向我呈現的不可改編的特質。
這裡有一道微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