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地走著,心裡很不安,頭腦一片純淨。他不想什麼,也不說什麼,連吭都不吭一聲,連個手勢都不打,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他簡直不敢去想她的面孔。他思念著她,他的思緒在那個渺茫的世界裡暢遊著。
想到他們相互行了注目禮,他就要發瘋,感到被折磨得難受。他不清楚,他憑什麼要這麼想。這種疑慮真像個無邊的空間,浩渺虛無。他一直堅信,他們互相認識了。
一連幾天他一直沉浸在這個念頭中,然後這念頭就從這普通而貧瘠的世界中雲消霧散了。他對人對獸都很和藹,可他害怕那因幻想破滅而帶來的空虛又會降臨。
幾天以後,一次,他吃過飯背對著火爐站立著,他發現那女人走了過去,他想看看她到底認識不認識自己,他想讓人說他們之間有某種關係。他焦躁地拭目以待。她順著大路走遠了。他招呼蒂麗道:
“那是誰?”
蒂麗長著一對鬥雞眼兒,四十歲了,她愛著布朗溫,一聽他叫就高高興興地跑到窗前來觀望。無論叫她做什麼她都高興。她從窗簾上探出頭去,她一動,頭上的小發髻就一撅一撅的,很好笑。
“嗨,你問她呀,”她抬起頭,那雙機靈的褐色小斜眼掃了掃他說:“你還不知道她嘛,她不就住在教區牧師住宅嗎?你知道的。”
他叫道:“我怎麼知道?!你這個老孃們兒。”
蒂麗臉一紅,縮回頭來盯了他一眼,那乜斜的目光尖銳中又透出點嗔怪。
湯姆·布朗溫娶了一個波蘭女人(13)
“怎麼不知道,她是新來的女管家。”
“噢,怎麼會是女管家呢?”
“嗬,是又怎麼啦?”蒂麗氣惱地回敬道。
“她是個女人,不對嗎?不管她是不是女管家。她挺靚的!她叫什麼,她有名字嗎?”
“有吧。就是有我也不知道。”蒂麗又回敬一句。她讓這個剛長成大人的孩子糾纏得不耐煩了。
“她姓甚名誰?”這回他恭敬多了。
“我想我無法告訴你。”蒂麗為保持她的尊嚴回了一句。
“你難道就知道這,說她是教區牧師住宅的女管家?”
“我聽人提過她的名字。可我拼命記也記不住。”
“你這腦殼上打了篩子眼吧,沒一點記性,長腦袋幹什麼用的?”
“別人的腦殼幹什麼用,我的也幹什麼用唄。”蒂麗又回了一句,每當他罵她時,她可願意聽了,她是愛聽他罵的這些個詞兒。
一陣沉寂。
“我就不相信誰都能老記著這個。”女僕又試探著說了一句。
“什麼?”
“她的名字唄。”
“為什麼?”
“她是從外國哪個地方來的。”
“誰說的?”
“我就知道這些,她是外國人。”
“你以為她是從哪兒來的?”
“不知道。人家都說是從波蘭。我可不知道啊。”蒂麗說完了又趕緊補充一句,生怕他臭罵她一頓。
“你憑什麼說她是從波蘭來的?你聽誰這麼胡說!”
“人家都這麼說——不是我,我不知道。”
“誰這麼說?”
“班特利太太說她從波蘭來,沒準還是個波蘭人哩。”
蒂麗知道她被纏得越來越不能解脫了。
“誰說她是波蘭人?”
“大夥兒都這麼說。”
“那她究竟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呀?”
“我說不上,她還帶著個女兒。”
“她有個女兒?”
“有三四歲了,腦袋像個毛毛球兒。”
“黑人?”
“白人,不能再白了,像個毛毛球兒。”
“她有父親嗎?”
“說不上,我不知道。”
“她怎麼到這兒來了?”
“說不上。反正牧師僱用了她。”
“這孩子是她的嗎?”
“我想是吧——人家都這麼說。”
“誰向你講起她的?”
“是利茲,哦,禮拜一我們見到她打這兒過時,利茲告訴我的。”
“不管什麼經過這兒,你們都會嚼舌根的。”
布朗溫佇立著沉思起來,那天晚上他又去考塞西的紅獅酒館了,多半是想多打聽點訊息。
清楚了,她是位波蘭醫生的遺孀,她丈夫流亡倫敦,死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