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的,是一盤磨,一個柳條笸籮,還有粗細兩個掌了底的破籮。老人們在世的時候,靠開磨房掙幾個手工錢,賺點粗糠碎米兒。窮了一輩子,命又不濟,熬到湖南和平解放前夕,反而相繼無常。那頭推磨的小毛驢,傳送老人時換上了墳上用的榻木,龍光榮此後連磨也推不成了。不過總算留下那一門家傳手藝--糖畫。人又年輕,那時街上買賣糖苷也隨便,他就先躉點紅苕和糖苷,擺上水磨板,蹲在街邊,支起小鍋,將調染上食用色的糖苷在水磨板上且畫上蝴蝶、花鳥魚蝦及各種動物造型,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老遠就能聞見它的香味,又能欣賞,又是古城獨特風味小吃;上街賣柴火的莊稼人,蹭在市場出攤兒的小販子們,還有那些手裡攥著點兒零錢兒的孩子們,都願意來買他的糖苷吃;正所謂串串糖畫點點記憶。他為人靦腆,有時畫多了,也不得不站起來喊上兩句:“哎--糖葫蘆喲!”“還有糖鯉蝦子先嚐後買啦!”這叫賣聲響亮,瓷實,在五行八門的小市場上很有吸引力。在剛建不久的市民主政府當總務科長的龍光榮,那天正好來到市場上購糧買菜。頭上戴著灰色朱德帽,腰扎一條小皮帶,顯得年輕幹練、眉清目秀。他聽到石凱明的吆喝聲,走到跟前笑著問:“真那麼好吃?”“同志不信先嚐嘗,”石凱明撮起一串糖畫遞過去,又笑著說,“這不算違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用嚐了,來半斤糖蝦,正好也餓了。”“好啦!”石凱明把串好的糖蝦裝進盤碟裡,連同自己坐的小板凳,一塊遞給龍光榮。龍光榮吃了幾個,味道果然香甜,比政府大院伙房做的甜菜還順口,就問:“你貴姓啊?”“免貴,姓石。”“家裡過去是幹什麼的?”“推磨的。糖畫是家傳手藝。”“幾口人?”“老人都沒福,無常了。媳婦還不知在誰腿肚裡轉筋,就我小哥兒一個。”“噢。。。。。。。聽口氣,你是本地人?”“對了!老家在茅坑。”龍光榮有點惋惜,望著他搖了搖頭。石凱明以為人家不信,笑笑問:“這同志是尋思我瞎說吧?”“不,”龍光榮和藹地告訴他,“我是想,你要不是遊民,我就請你到咱民主政府伙房去當師傅了。”石凱明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知道龍光榮不是逗他玩兒,就往前湊湊問:“首長貴姓?”“我不是首長,就叫我‘老榮’吧。”“老榮同志!政府院裡沒有別的活嗎?我什麼都能幹。”“怎麼捨得扔下你的手藝?”“這叫什麼手藝?混一口飯吃吧!給民主政府打雜兒,也比這個吃香!”“不是吃香,是為人民服務!”“對,對!我就是願意服務。”“那。。。。。。”龍光榮看他心挺誠,笑笑站起來,“等我回去研究研究。”想不到,蹲在街上賣糖畫,就這樣成了參加工作的媒介。龍光榮回去研究了這事,又派人調查了他家的歷史情況,幾天之後就把他找到民主政府當了勤雜員。石凱明幹得挺順心。掃院子,看大門,擦桌椅,送開水,機關裡眼面前的雜務活,都由他一個人包下了。總務科長龍光榮和進進出出的領導幹部們看見了,都覺得很滿意,決定長期留用。難得的是,這個原先並沒有多少革命覺悟的來自民間技藝的鄉農,竟毅然決然上了抗美援朝戰場。那是一九五0年冬天,隨著暴風雪席捲北朝鮮而來的,還有氣勢洶洶的以美帝國主義為首的打著十六國聯軍越過“三八”線悍然將戰火燒到了鴨綠江畔;並出動戰機經常騷擾和轟炸我東北邊境臨江丹東各大、中小城市,嚴重破壞了我國社會主義剛剛起步的工農業生產和建設。為保家衛國,我志願軍“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入朝第一戰役打響後,為保障前線打勝仗和後方軍需物資供應,我一支後勤部隊與當地朝鮮民眾則不分晝夜緊急搶修被敵特破壞的鐵道和公路、橋樑。一次,敵偵探並轟炸了我志願軍司令部臨時所在地;毛岸英及另一位作戰參謀為護衛機要檔案來不及撤退而當場壯烈犧牲;為掩護作戰室政首腦機關迅速撤向安全區域,檔案要轉移,有些重要備品如無線話報裝置也需要藏匿防空司令部。石凱明幫著後勤作戰部老榮經管那些他能插上手的活,到了臨撤向新的前線防空司令部的那天夜裡,他也跟著打起小行李捲,又格外背上行軍小鍋和碗筷,打算隨著後勤機關一起轉移。老榮這才告訴他,怕他在今後的緊急搶修行動中吃喝不便,撤到鐵道橋樑工地後又用不上軍部勤務士兵,決定讓他暫時留在原軍部後勤機關。石凱明心裡失落落的,知道軍人只有服從命令,沒好強求。趕等第二天早晨,敵軍的飛機已經在臨時軍部上空盤旋,空蕩蕩的後勤機關大院裡只剩下石凱明一個人時,他突然發現有幾個辦公室的電話匣子還沒有拆走!他心裡一驚,馬上挨屋檢查,統共是七臺。是拴了手榴彈引誘敵軍的?不是!是破得不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