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兒時生活的環境,但是在那種顛沛流離的道路上,鄰近車隊之間都不絕於耳的書聲琅琅,至今讓這位家族進入姑塞州後仍是堅持耕讀傳家的秋捺缽記憶深刻。王京崇在馬背上陷入沉思,自言自語道:“為一姓而復國,卻要害得又一次中原陸沉,曹長卿,你內心深處是不是很痛苦?既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麼你曹長卿到底又是圖什麼?”
大如者室韋瞥了眼這名秋捺缽,心情複雜。兩人年紀相當,但是這十多年積攢下來的戰功,倨傲自負的大如者室韋,也不得不承認王京崇不但比自己更多,比草原上的母狼耶律玉笏也更多,當然比那個剛剛在幽州葫蘆口戰場上一鳴驚人的種檀更多,種檀不過是才躋身軍伍,就一躍成為先鋒大將,才打下臥弓城,就已經被某些人說成是更加名副其實的北莽夏捺缽,而王京崇卻需要從底層士卒一步一步做起,伍長,百夫長,千夫長,萬夫長,但是最終能夠成為秋捺缽,還要歸功於他有個跟甲字姓氏聯姻的南朝乙字家族作為靠山。大如者室韋對王京崇的複雜態度,很大程度也代表了整個北莽對這些春秋遺民的左右為難。皇帝陛下何其開明,何等胸襟,仍然是在登基時親手掀起一場被南朝文人暗中說成是“瓜蔓抄”的血案,慘案起因讓人哭笑不得,竟然是一位丙字士族老家主的一罈骨灰,這種人的死活原本北庭都懶得看一眼,但是有一封奏摺就突兀出現在陛下的書桌上,然後陛下下令把所有家族中有老人不願葬在南朝的家族,斬首之外,族品全部下降一等!哪怕是慘劇過後的十多年時間裡,時不時還會有年邁遺民死去,仍是希冀著能將骨灰埋在中原而在北莽虛建墳冢,然後被人揭發。直到太平令成為北莽帝師,這項禁令才開始鬆動,北庭准許南朝遺民在死後只設衣冠冢,留下骨灰等待北莽大軍的馬蹄踏平中原。
大如者室韋開口笑問道:“王京崇,我們北莽也有被譽為塞外江南的地方,跟真正的中原風土,有何不同?”
王京崇平淡道:“忘了。”
……
徐鳳年和袁左宗在全軍中途休整的時候,並肩蹲在一處山丘頂上,徐鳳年轉頭說道:“如果今天的北涼三十萬邊軍不姓徐,而是姓陳,那麼北涼肯定可以少死人。”
袁左宗沒有否認,“很多人心底都這麼想,我也不例外。”
徐鳳年伸出手掌放在沙地上,“但是李義山說過,北涼一旦交給陳芝豹,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北涼更好,天下更壞。”
袁左宗有些疑惑。
徐鳳年輕聲笑道:“袁二哥,讓我先賣個關子。希望有那麼一天,我可以幫師父證明他沒有錯。”
袁左宗笑著嗯了一聲,“我等著便是,不急。”
記起那個生前住在聽潮閣頂死後骨灰撒在邊關的枯槁書生,徐鳳年閉上眼睛,在心中說道:“師父,你放心。”
第165章讀書人
徐鳳年原本打算在涼幽北部交界處就跟鬱鸞刀和幽騎不退營分開,然後前往褚祿山所在的北涼都護府,只是臨時有緊急諜報說燕文鸞已經在趕來的路上,要跟他面談軍務,於是徐鳳年就挑了個折中的地理位置,讓這位手握北涼十多萬邊軍的步軍主帥在胭脂郡等他。餘地龍一聽說要去胭脂郡,此前一路鬱鬱寡歡的孩子終於有了點笑容,只可惜得知徐鳳年跟燕文鸞約在了郡城,而不是那個師父擔任過主簿一段時日的璧山縣,餘地龍就又沉默下去,有一種過家門而不入的失落。徐鳳年在深夜時分下榻在一座由拂水房精心安排的雅緻宅子,一行人前腳才踏過門檻,身後就響起一陣驟雨急促敲打屋脊院牆的雨點聲。
徐鳳年沒有睡意,到了那間藏書頗豐的書房後,站在視窗看著院中雨幕,大概是正如古人語,夜深最憶少年事。徐鳳年沒來由記起許多年少輕狂的舉措,例如在那過手的不下百幅名家真跡上鈐印“贗品”二字,為途經北涼轄境的外鄉遊俠兒一擲千金,猶記得某位罵了北涼整整半輩子來作為官場終南捷徑的江南名士,自己不忿其人竊踞高位後多有富貴詩詞傳世的行徑,還讓人送去一封驛信,大致意思是說你老兒被人捧臭腳誇讚成“雍容氣象”的玩意兒,都當不得真富貴,真要有錢了,是不談美酒珍饈金銀珠玉的,什麼“慵懶枕玉涼”,那都是窮講究,徐鳳年最後在信上寫了一句“雨來閒聽芭蕉一千聲,雨去坐看湖中一萬錦”收尾。聽說那位上了年紀計程車林名流看到信後氣得不輕,然後很快就上書彈劾,先說那芭蕉不耐寒,枝葉受風既裂,在西北邊塞一株都不易見,清涼山竟然有“一千聲”即一千棵,所以此人得出結論,“定是北涼王徐驍侵吞軍餉,中飽私囊,全然不顧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