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悅,還相當感激。
“孔慈?”在如此孤單的夜裡,竟然有人不惜拿著一個裹著飯菜的包袱前來相伴,斷浪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如何說話,孔慈如此荏弱,她其實是不該來的。
只因為她不忍心。
只因為她——有心。
只是,斷浪雖然無限感激孔慈,惟在他的目光之中,可有一絲遺憾?一絲仍未能等到那個人前來相敘的遺憾?“斷浪,我……其實早已……上床……睡了,但……因翻來滾去……也未能成眠,所以……我想,或許……你也未睡著,於是想找你聊聊罷了……”
是嗎?這真是孔慈的理由?孔慈為了不想令斷浪感到她在同情他,胡亂編了一個理由,但這理由實在太差勁了!最愚蠢的人也可聽出她在說慌!不過看見孔慈給冷風吹得在顫抖的芳軀,斷浪又怎忍心倔強地拒絕這姍姍弱女雪中送炭之溫情?然而,正當他欲替孔慈拿過她手中的小包袱時,正當他欲謝謝她的一番心意之時,斷浪遽然發覺,孔慈竟一動不動!她赫然呆住了!她似乎看見了一些她無法置信會在此時出現的東西,而她看見的東西……
正就在斷浪身後!“孔慈,你……怎樣了?怎麼整個人呆呆的?”斷浪剛想拍拍孔慈的臉,誰知與此同時,他猝地又聽見自己身後傳來“霍”的一聲!接著……
一襲華貴的外衣已披到他精赤的身上!那襲外衣,他相當熟悉!外衣原本的主人是……
斷浪陡地心中一動,他悽惶回首一望……
他也像孔慈一樣,無法相信!誰料到,在這個斷浪已放棄了希望“他”會出現的時候,在這個斷浪已百遍千遍安慰自己,“他”只是因一時心亂而忘了今天是何日子的時候,“他”,卻奇蹟地出現在他的眼前!聶風,他不知於何時,已又異常內咎的站在目定口呆的斷浪與孔慈眼前!他終於也來了!只是這次他的內咎,卻是因為對不起斷浪而內咎。
聶風何以會突然在這裡出現?也許真的要謝謝步驚雲。
緣於當聶風緊隨步驚雲,以為天下會發生了什麼大事之時,方才發覺,天下如一條沉睡的東方巨龍,並未有事發生,而步驚雲在掠至這帶之後,遽然已於無邊寂寞的萬簌中消失,歸向他黑暗的歸宿之中。
是步驚雲故意引聶風來此?他真的這樣無聊?抑是因為,他並不認為這樣做很無聊?聶風不知道,他只知道,當步驚雲引他掠至斷浪馬槽附近的時候,他終於猛地記起,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斷浪與孔慈目定口呆的看著聶風,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聶風首先說話:
“浪,對……不起,我,竟然為了私事已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乍聞聶風說話,斷浪方才如夢初醒似的,他不想聶風難堪,連忙搔了搔自己的腦袋,強顏笑道:
“哈哈,我們是……好兄弟,風你怎麼要說起……道歉話來了?其實你也沒有忘了呀!看,你如今不是也來了嗎?遲來總較沒來好呀!”
他總是如此,總是忙不迭為聶風打圓場!惟是,實情卻是,若聶風並未為步驚雲所引,也許,他真的忘記這一年一次的敘舊之情了!真相不是不悲哀的!若斷浪知道的話……
不單斷浪忙著為聶風打圓場,就連孔慈也忙著打圓場,她趕緊一笑,道:
“是呀!只要人來了……就好了!風少爺,我……已為你們準備了飯菜,不若先吃點東西,才把茶敘舊吧!”
斷浪也道:
“不錯!風,這裡風寒露冷,容易著涼,你……又將你的外衣給我披上,只得內衣,不若先到我的小廬裡歇一會吧!”
斷浪說這話時,不由自主的欲以手輕搭聶風的肩,這原是好兄弟的自然表現,然而就在他的手將搭未搭之時,,卻硬生生於半空中凝頓了!只因他忽然醒覺,自己這雙手適才剛洗畢三十多匹駿馬,這雙手碰過馬尾上的馬糞,這雙手,是一雙又臭又汙的——賤手!他驀然發覺,原來……他與聶風之間的距離已愈來愈遠!聶風是地位無比尊貴的天下會少爺,他卻是比一般天下門眾更不如的下賤小馬伕!一堆神憎鬼厭的糞!他……那隻又髒又臭的手,可會真的忍心搭在聶風的肩上,教最尊貴的絕世好玉蒙上馬糞?他不配!他真的已不配把手搭在聶風肩上!僅是一個如此小的動作,僅在此將搭卻不想搭救的一瞬間,斷浪可憐的臉上已變換了四。五種顏色,他羞愧?更極度自慚形穢!時光彷彿就在這剎那間凝住,卻就在斷浪不知應否自漸形穢地抽手之時,一隻堅定不移的手,驀然已勇敢地將斷浪的髒手,硬生生按在自己肩上!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