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交界的祁連山脈某條金溝裡掘金,因為手頭經費不足,買不起更好更能出貨的金溝,就用相對較低的價錢買了一條被人挖過很多遍的金溝,想著再收拾點金子的殘餘。發大財的夢,那時還沒敢做,只是想掙兩個還能過得去的餬口錢。
風吹來的沙(5)
據說,金子是會跑的,就像《紅樓夢》裡的許多金子都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蹤影,所以一條金溝裡的金子理論上是永遠都不會被挖完的。基於這一點認識,他們決定在這條溝裡泡著,就等著金子閃亮現身的那一刻。
他們進入金溝沒多久,另外一家經費不足的掘金隊也看上了這條金溝,於是又再次向他們購買了一半的採挖權。這麼著,聽起來有點像是把租來的房子再轉租出去一個房間,好歹也能落個租金。蒼蠅雖小也是肉,先把到手的錢拿上再說吧。我朋友的父親這樣想著,爽爽氣氣地便把金溝租了出去。
青海苦寒之地,每年好時節不多,於是他們決定趁著夏季天氣好加快進度,入了冬就歇著。那是個七月的天氣,兩家掘金隊分成兩班人馬,每天二十四小時不歇手,三班倒,滾動掘進。規定誰挖到的金子便歸誰所有,折現之後再與隊長按一定比例抽成。一切順從天意。鑑於採金地經常發生的武力械鬥事件,這樣的要求應當說相當必要。如果總為一塊金子的歸屬問題吵來吵去,這活也就幹不下去了。
不過,人心的叵測與人性的詭異總是永遠存在。
金溝裡起初挖不到什麼好貨,無非是一些小砂金,藏在那些浮土和沙礫當中,瑣瑣碎碎的一點點,看上去不太起眼。然後,就有人想出種種辦法藏在自己身上往外帶:有裝到褲襠裡的,有撒到頭髮裡的,還有的就那麼含在嘴裡,印證了“沉默是金”的老話。但是這樣的人總會被抓出來,正所謂“是金子在哪裡都會放光”,金子藏是藏不住的,無論你把它藏在什麼角落裡都會被找出來。處置這樣的人,狠點兒的就是被痛毆一頓,然後驅逐出隊;輕些的就讓他們交出金子,並且三天不讓進溝。
一塊巨大的狗頭金在某個凌晨被一鎬頭翻出來。那個凌晨因此被這塊狗頭金硌了一下,一直到現在都讓人過不去。
那天夜裡,我朋友的父親帶著他的人馬一路掘進,卻一無所獲,身心俱疲。他們一直向縱深而去,身後遺落下越來越多的土與砂。他們沒發現一丁點兒和金子有關的東西,連點黃燦燦的顏色也沒見到,如此絕望。快到半夜十二點鐘,他們交班的時間,也就差那麼一兩分鐘吧,他們提前停手,不想再幹了,收工回去睡覺。剛剛躺下沒一會兒,就聽見外面一片異常的喧譁,興奮與驚懼的聲音兼而有之。
原來,下一班人順著他們採掘的方向而去,第一鎬頭就弄出個石頭一般的東西來。那個青海金客當時就崩潰了——狗頭金!他小心翼翼地撲上去,摟在懷裡,又親又摸,像是抱了個柔順豐滿的婦人。慘劇也隨後發生:他抱著狗頭金出溝時,絆在自己扔在一邊的鎬頭上,俯衝向前,頭撞在狗頭金上,悶悶地死了。
金客們都說狗頭金太富貴了,命賤的人實在消受不起。
而我朋友的父親啐了一口唾沫,說:“其實這塊狗頭金本來應該是我們的。”
話音未落,他便感覺到周圍那些金客眼中莫名的火焰。
於是收聲。
草草的葬禮之後,那塊狗頭金竟然真的消失了。它來自溝裡,似乎又復歸溝裡。
就像一把鹽融化於大海之中。
河西酒廊(1)
〖1〗鬼打牆
鬼打牆。無路可走。
你相信有這種事麼?你情願把迷信和現實混為一談麼?你是否寧可把這狀態理解成陷入困境的某種命運?
生活在遼闊蠻荒的西北,你要相信生命中充滿了不可預知的東西,你得承認這世界上許多事情根本無法解釋或者乾脆就說不明白。比如,你在青海湖邊迎頭撞見一頭巨大的犛牛,你看到它的角上掛著一具已經風乾的狼的屍體——這場不知發生於何時的戰鬥就這樣留下了永遠的印跡,而敵人之間竟以如此的方式相互糾纏一生,再也無法分離,甚至死死地長在一起。這是命定的秘密,我們只能深陷於沉默。
再比如,這塊土地上那些野蠻勇敢的酒鬼,赤紅臉膛,邁著笨拙的蹣跚步子,他們在深夜的酒醉之後總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整整一個晚上,他們繞著一個虛空中被釘住的中心轉圈,前面看起來沒有任何阻礙,卻無法穿破空氣向前走出半步。他們原地踏步,左搖右擺,不能自已,寸步難行。他們在宿醉之後的清晨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