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會把手抽走似的。什麼時候他開始有這麼大的力量?還是因為我太虛弱了,連把手抽走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如坐針氈,老想掙脫手走掉。可是他想跟我聊,不但用嘴對我說話,而且用手抓著我。他越抓越緊……好像肯求我不要捨下他一個人走掉。或許他的手就是在發揮著眼的作用。”
“他的手開始發抖,我趁機要把我的手抽走。可是他又抓住了我的手,低聲說道:‘求你了。’”
“我又開始反問自己,一個猶太人幹嗎得聽一個行將死去的納粹士兵的懺悔?就像我之前的幾百萬人那樣,我的生命將會以非常暴力的方式結束。也許會讓你意想不到地吃驚,也許我還來不及準備槍就響了……本能驅使我不再去聽這臨終辯白。我想走掉。這位瀕臨死亡的人肯定感覺到了,因為他扔下手中的信,伸出手來試圖抓住我的胳膊。這舉動是這樣的無助與可憐,突然間我感到有一絲歉意。儘管我想走,可我還是應該留下來。他又開始平靜地講了下去。”
“‘去年春天我們明白要發生什麼事情了。我們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要準備做一些大的事情。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表現出他是一個男子漢……他必須剛強,這裡不允許人道主義者的胡說。元首需要真正的男子漢。這種教育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第十二章 寬恕?!(3)
3
“‘我們朝猶太人站著的地方開了過去。大約有一百五十到兩百個猶太人,包括一些小孩兒,他們正焦急地看著我們。有人在抽泣。有幾個嬰兒還在他們母親的懷抱裡,沒有年輕男子;大部分是婦女和白髮蒼蒼的老人……我們越走越近,已經能看清他們的眼神——他們滿懷恐懼,莫名的恐懼……運來了一卡車油桶,我們把油桶卸下,搬進了屋子。猶太人中強壯一些的被叫出來,要求他們把油桶搬到頂樓……隨後我們就把猶太人往屋裡趕。一位士官手裡拿著鞭子,誰走得慢他就給誰一鞭。一時詛咒聲和腳踢聲亂成一片。房屋不大,只有三層。我本來以為擠不下這麼多人。可是過了幾分鐘,街上已經沒有一個猶太人了……又拉來了滿滿一卡車猶太人,他們也被塞進了這棟房屋。然後門鎖了,一挺機槍架在了對面……我們被告知一切就緒,我們退後幾尺。我們接到命令,要我們開啟手榴彈保險栓,從窗戶把手榴彈扔進屋去。接著是一聲聲巨響……天啊!……我們聽到裡邊人的慘叫聲,看到火苗一層一層地添食著他們……我們端起來福槍,準備射擊任何從火海里邊逃出來的人……房屋裡的慘叫聲非常恐怖。濃煙湧了出來,嗆得我們……我看到二樓的窗戶後邊,有一個人挾著一個小孩兒。這人的衣服正在燃燒。他身邊兒站著一位婦女,毫無疑問是孩子的母親他空出的一隻手緊捂著孩子的眼睛……隨即他跳到了街上。緊隨其後,孩子的母親也跳到了街上。隨後,其它窗戶也有很多渾身著火的人跳了出來……我們開始射擊……噢,天啊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奮力跳出窗戶,可有一家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尤其是他們的孩子,黑頭髮,黑眼睛……’”
“他捏得我手生痛,我把手抽了回來。”
“‘有白蘭地壯膽兒,我們開始坐下來唱歌,我也跟著唱了。我反問我自己,今天為什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也許我想麻醉自己。我也確實讓自己麻醉了,事情離我越來越遙遠。可是到了夜裡,白天的事又湧上了心頭……’”
“他又過來抓我的手。但是我早已把手抽開,並坐在上面他夠不著了。我不想去碰一雙死人的手。他尋求我的同情,可是他有權利得到同情嗎?他這樣的一個人值得任何人同情嗎?他有沒有想過,要是他那麼自憐的話,他能贏得人們的同情嗎?……我站起來就要走——我是他一生最後碰到的一個猶太人。但是他伸出他那蒼白無血色的手一把抓住了我。”
“‘相信我,要是痛苦和折磨能換回在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死去的人的生命,我願意忍受更多的痛苦和折磨。每天都有許多和我一樣年輕的德國人在戰場上戰死。他們在與一支武裝了的敵人戰鬥,並且不得抽身,而我……我卻留在這裡,帶著我的罪惡留在這裡。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你和我在一起。我一點也不知道你是誰,我只知道你是個猶太人。這就足夠了。’”
“‘我知道我請求你的寬恕是一個過奢的願望,但是如果沒有你的回答,我不可能安心地死去。’”
“我站了起來,朝他看了看,他正雙手合十。在他雙手之間,我似乎看到了一株向日葵。最後我下定了決心,一言未發,離開了房間。”
第十二章 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