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任何漂亮的諾言和空洞的大道理都更有說服力。當初說假話騙人遷寧夏的事既然已經穿幫,後邊還得讓人家遷走,不對 其客氣點行嗎?
不管幹部們如何客氣,如何耐心細緻地做思想工作,1957年秋天以後向寧夏移民的情況都仍然急轉直下——死活不願去寧夏的人們以躲藏、逃跑等手段相對抗。 他們躲進山裡,藏到親戚家,即使“押送”上火車,中途又跳車往回跑。很多時候,“押送”移民的幹部還未回家,逃跑的人早就回到了庫區。
嚴峻的形勢使幹部們翻臉了——此後的移民,沒有了賠著笑臉的說服動員,沒有了送行時的歡聲笑語,沒有了鑼鼓喧天的相送場面。宣傳口號一下由“遷一家,保萬 家”變成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走的就派人把房子拉倒,把戶口遷走,把口糧賣掉。政府派出的大批移民幹部和民兵如同圍獵一般驅趕著村民,民兵挨家 挨戶地搜查藏匿不走者,推倒藏匿者的房屋,派人到山裡到移民親戚家“清剿”搜查,派移民幹部將移民押送到寧夏後就地對其監視……
至今,不少移民都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到處是拆房子的烏煙瘴氣,到處是在上演“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到處是移民的號啕痛哭。對那些用哭用罵來對抗遷移的移 民,幹部們口氣強硬地說,不去,跳井跳河、上吊吃藥由你選,不死就得去寧夏!有的幹部甚至還幽默地問不願遷移的移民:跳井跳河沒蓋蓋子,要上吊給繩子!你 需要我們給你提供哪項服務?
也真有以死相抗者。《黃河大移民》中記錄了這樣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情節:
一對年輕夫婦跑回去躲藏在宋峪村土崖邊茅草棚裡,一天,搜尋的幹部發現了他們。男人無奈地背上了鋪蓋卷,在幹部“押送”下慢慢騰騰挪動著腳步,突然,背後 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女人披頭散髮縱身一撲跳崖了!幹部和男人驚恐地睜大眼睛,等把血肉模糊的女人救上來,女人在痛苦地申吟中還淚流滿面苦苦地哀告:
“我們不走,我們不走……”
女人沒有死。土崖下的血跡漸漸淤黑成一片褐土,摔斷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的女人還是被送上了火車。當然,同她一起的是她那位揹著鋪蓋卷默默無語老實巴交的男 人。
在執行搬遷政策和麵對移民之間,最難做人的恐怕要數移民幹部了。1956至1958年,郭中舉在華陰縣西陽鄉當副鄉長,負責移民工作。2008年春節,在 接受記者採訪時,74歲的老人說出了當時的感受:“將群眾遷移到那麼惡劣的環境去,作為老百姓的‘父母官’也真有些於心不忍,但國家的移民政策又不得不執 行,如果對移民動了惻隱之心,就意味著國家的政策難以執行。兩難之間,我們這些當幹部的只有選擇執行國家政策。”
郭中舉也曾帶人把逃亡的移民追得雞飛狗跳,他也曾帶人去拆過移民的房子,他也曾把“頑固不化”者的戶口強行遷往寧夏。但1958年春天,當他親自經歷了那 次艱難而漫長的“押送”之旅後,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痛楚使郭中舉震撼了。漫長的歲月裡,他的心底一直瀰漫著一種傷感,一種揮之不去的歉疚……
在沙塵蔽日的道路上,郭中舉“押解”三車移民晝夜兼程地奔向西北。一路上,因害怕移民逃跑的提心吊膽和寢食不安自不消說,更讓他不安的是越向西越荒涼,一 點也沒有上級領導宣傳的那種“塞外江南,高原魚米之鄉”的跡象:已是春天了,光禿禿的原野沒有莊稼樹木,沒有一點綠意,更沒有什麼人煙,呼呼作響的大風捲 著沙塵把西北高原攪得昏天黑地……
一路上,老頭老太婆們一直淚流滿面,“郭鄉長,你不要把我們送到寧夏嘛,你把我們往那裡送等於把我們往墳墓裡送呀!”
“你發發善心吧,我們給你跪下了!”郭中舉手足無措。每次扶起那些比自己父母年齡還大的老人時,他只能機械地重複道:怎麼會是墳墓?上級已傳達了,那裡是 大平原,又有黃河水灌溉,條件好著呢……
一聽郭中舉這樣說,車上的男女老少就罵:“好你媽個×,睜著眼說瞎話!”“條件好為什麼不把你的爹媽婆姨也遷去?”
“條件好你去後就別回去了……”
到陶樂馬太溝後,眼前的情景使郭中舉一下懵了:這就是上級領導講了無數次“條件比華陰還好”的地方嗎?
這原本是一個**農場。殘垣斷壁上,“老實改造,重新做人”之類的標語下那“陶樂監獄宣”的字樣還清晰可見,方圓數十公里的沙灘上稀稀蔬蔬地長些野草,沙 灘遠處的碉堡、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