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叔的粗嗓透過前頭布簾低低傳進。“煜少爺,待小姐下車入內休息,咱送您回大街盡頭的華家大宅吧!”
“鴻叔,別麻煩了,才隔幾條街巷,我自個兒走回去便行。”說道,他揭開車後的布簾子,利落地躍下車廂。
他撥開輕散在面龐的幾縷髮絲,側目一瞥,見那清冷姑娘也鑽出車廂,她頂上的布帽已除,烏絲迤邐至腰際,瓜子臉好小,小而秀氣,那模樣看來比真實年紀還要小上幾歲。
她秀眸怔怔然,彷佛欲言又止,薄身獨立在偏藍的霧氣中。
展煜心頭微微繃緊,對她的憐惜不禁悄增。
他想起義妹華靜眉,她和靜眉都是外表沈靜淡定的女子,不同的是,靜眉愛笑,一張菱唇總噙著彎彎的寧弧,眉眸慧黠溫馴。而她的靜則是一種沈鬱的氛圍,是孤傲、隱伏、忍而不發的,像是太習慣壓抑思緒,她不太笑,她偶爾的淡笑常帶飄忽,夢若飛絮,飛絮如夢,讓他總想把她納入護衛的範圍。若是笑眉在就好了,讓笑眉兒多跟她混在一塊兒,她肯定也抵擋不住笑眉天生熱情的脾性,再如何清淡如雪,遇到那顆充滿熱力的火球,也要被融作一灘水……
不,是跟著燒沸滾燙啊……
笑眉……
腦中浮出一張豪爽可愛的笑臉,燦亮若星的大眼睛、飛揚不馴的細眉兒,那姑娘偏愛湖綠色衣裙,騎著她的琥珀大馬暢意飛馳……
驀地,他背脊一凜,拉回神智。
幽深的瞳心定下,他的眼再次映進那名清秀少言的女子,後者依舊靜靜佇立在原地,如一尊玉雕的塑像。
他身子轉正,居高臨下注視她,未語先笑,上薄下厚的兩片唇瓣勾出淡弧。
“有一件事你說對了。”
微仰臉龐,易觀蓮迷惑且被動地回望他。“什麼……”
“我要的不是靜眉,一直是另一個。”她瞧出來也道出口,他索性就認了,不願否認。再者,被她看出心事,他竟有種尋到知心知己的欣然味,不壞不壞……“觀蓮,我會把她帶回來,她跟著銀毛虎霍希克出關外,都痛快玩過一年,也該是時候帶她回來了。”
這陣淡藍霧何時會散?
為何霧越來越濃,濃到她幾已瞧不清近在咫尺的男性面龐?
抑或並非霧濃,而是她眸底覆霧了,所以看不清他、看不清他……
纖細身軀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嘴角微翹。
“快進屋內,彆著涼了。”男人徐笑,幫她拉攏身上那件屬於他的外袍。
易觀蓮目送他轉身走遠,清俊身形被霧氣漸漸抹淡,她痴痴抬手,抹掉眼裡已縊湧出來的水霧。
去年夏天,素有“華冠關中”的華家棉幸得外力之助,解決童氏家族明裡、暗裡所掀起的危機。這支強而有力的“外力”由一名銀髮的異族男子——銀毛虎霍希克所率領,在河西走廊以及綿延千里的高原大漠上,流傳著他傳奇般的事蹟。然而,銀毛虎入了關中,竟對華二小姐一見鍾情,在結束一切麻煩事後,遂向華家討了人,美其名是領著華笑眉出關外、長見識,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最後笑眉兒仍點頭答應,願跟著他去。
這一去,從去年夏到今年春末,快滿一年了。
將近一年的日子,易觀蓮總要一遍又一遍猜想展煜的心思。
她與他不算時常相見,但見著了,因為知他內心情事,她便著了魔,難以剋制要去讀他的眉、他的目,讀他溫定神情後的淡鬱,讀他每回勾揚嘴角時,笑意裡模糊的苦味。
既然是苦,為何他當初不強留華笑眉?
他默聲不語,把出不出關外的決定權交在華笑眉手裡,這算什麼?算什麼?就為表現他的氣度嗎?
難道他不想佔有心愛女子?他千般萬般好,倘若肯表態、肯大方下手,華笑眉哪裡捨得下他!而她……她也好想佔有他啊!想得心都痛了,卻像個遙遠、遙遠的夢……如果她也有他那樣的好,集所有吸引人的優點於一身,面對喜愛之人時,她定然放手一搏,無所顧忌的。
馬車挽輛而行,秋霜輕覆的黃土地上滾出兩排輪印。
“小姐,您瞧,又是歐陽家送來的拜帖,都連著好些天了,天天都來這麼一帖,也不知煩嗎?”車內,易家大丫鬟紫兒膝上攤著一迭帖子,是出門前鴻叔轉給她,要她幫忙小姐讀看。
易觀蓮習慣性選在窗邊落坐,不怕風寒似的,她讓窗簾子整面束起,在發亮的天光下比較著手中幾塊小繡片,腦中想的是該如何置線、布圖、配色,才能把繡片上的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