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她肯定是忘卻了,但我卻記得清清楚楚,歷歷如在眼前。
抗美,如果哪一天,哪一瞬,你記起了這一幕,會痛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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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的日子
我在瀏陽鄉下掛副鄉長職鍛鍊,是二十年前的事。瀏陽這地方相當窮,但也相當怪。從譚嗣同到*,出過不少風雲人物。這些人物改變了中國,而中國卻並未改變瀏陽,依然寒山瘦水,毫無生機,讓人不可理解。當然現在是大變了,不過我說的是二十年前的事。
那時我住在鄉政府,春天裡幾乎餐餐吃竹筍,是那種特別細的,小拇指粗,人稱筆桿子筍,山裡多的是,彎腰就能撿一大把。放酸菜,放幹椒,炒一大盆,極是送飯。但是少油,吃多了心裡挖,像是腸子吹了風,都枯了。不下鄉去的時候,在鄉政府其實無事可幹,院子裡空落落的,有敬老院的感覺。踱到鄉長的房裡,他不在,他堂客來了,盤腿坐在床上,手中正捧了一本書:《七劍下天山》。指頭在舌尖舔一下,嘩地翻一頁。腦殼仰起來:好看好看!又踱到坪裡,太陽汪汪的,人影子好大。兩條瘦狗伏在籃球架子下,構思有肉骨頭的夢。計生專幹繆鬍子急急走攏來:何同志!我把手反到身後:麼子事?他就跟我說了一件事。原來他不是吃國家糧的。他抽到鄉里抓計生,抓了七八年,四處得罪了人。為什麼得罪了人?因為這瀏陽鄉下的人越是窮,就越是想生崽,有的人生了三四胎,都是女,不甘心,接著又想生,非得生出個帶把的來。這繆鬍子就來抓人,等於要別人斷後,怎不惹人生恨?他是回不去了,但是鄉上又沒跟他解決吃國家糧的問題。心裡不踏實,只好來找我。我曉得這是麻煩事,因為沒指標。前兩任鄉長都答應過他,要優先幫他解決。到有了指標,總是給了別人。我只能答應幫他的忙,但話也不能說得那麼死。那好,那好,拜託啦!他懷了新的希望,轉身又走了。衣角揚起來,看上去像山裡頭一隻古怪的鳥。
圍牆外頭是鄉郵所,有幾個人在打跑鬍子,就是一種兩指寬的紙牌,上頭畫著蝴蝶,塗了桐油。牌要是新的,屋子裡就有一股桐油味。我坐著看,一上午也沒一個鄉民來發信。他們世代就在這山裡,幾乎很少有親戚在外頭。煙燻得墨黑的木板壁上掛了一張林青霞的像,臉上叫人畫了鬍子,看著你永遠有邋遢的笑。所長戴眼鏡,打牌極認真,輸了就罵別人的母親。別人笑笑,曉得雖然這麼罵著,其實母親很平安。所長的堂客是江西跑過來的,在鄉里做裁縫。坐在堂屋裡,把縫紉機踩得滴滴答答響。劉海搭下來,把眼睛都遮住了。從來沒見過她的臉,也許長了麻子,也許長了疤。聽說她在江西那邊結過婚,但是所長看上她了,認識才幾天,一把摟過來就做了夫妻。第二年,生了一個崽。所長抱著他四處走,神氣得不得了。
黃昏的時候,沿著鄉政府外頭的小溪走到鄉中學。有數學老師坐在屋門口,火柴做牙籤,斜叼在嘴裡,二郎腿撩起來拉二胡,《江河水》 呵,《良宵》 呵,流水潺潺的樣子。月亮升起在山後頭竹林裡,遠看氤氤得似一幅水墨圖畫。忽聽得一聲斷喝:還不洗碗,只曉得扯胡琴,要死!是數學老師的堂客走出門來,臉很大,眼睛如燈,一隻手叉在肥腫腰上,似一把陶壺。
每日裡所見,皆是這樣的風景。我一直很奇怪,這樣的地方,怎麼會出那麼了不起的人物呢?
矮哥
我頭一臺臺式電腦就是在矮哥手裡頭買的。那是1994年,當時流行的PC機是286,矮哥跟我攢的是386。我記得硬碟是新加坡的,現在想來小得可笑,才四十兆。我坐在矮哥的小店裡看著他東拼西攢。“四十兆的硬碟是麼子概念呢?”他一邊裝機一邊跟我掃盲,“你不是寫文章啵?就是說,你再發狠,晚上連覺都不困,一輩子也寫它不滿!”跟我裝了金山軟體,裝了王碼五筆,還裝了幾個小遊戲。又還動員我買了一個WPS不間斷電源,“你寫文章,寫著寫著突然斷電,那傢伙,麼子都會丟掉,哭都哭不回來!”到後結賬,給九千找了我兩百,說相容機就是便宜,要買品牌的呵,貴死你!第二天咬咬牙,還是到他店裡配了臺針式印表機。“是的嘍,我講噠你要配這個的,想明白了吧。不買點A4紙噯?”他收了錢,遞根紅塔山的煙給我。那年頭,吃紅塔山是蠻客氣的。
矮哥的店就開在袁家嶺新華書店的側邊,買電腦配件、耗材,同時拼攢相容機。那地方人流大,加上PC成了人類的巨大需求,他又一副賺了你的錢還像是在學雷鋒的模樣,故他生意不火成一千度就沒有道理。我每回走他店子過身都要進去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