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3 / 4)

說,誰愛胡說八道,讓誰爛舌頭去,反正組織上沒有定你做富農,你儘管放心!

王茂財還是哭喪著臉,說現在村村隊隊都在查漏網,楓樹坪除了查我,還能查誰?

春山爺說,老弟呀老弟,你家的事我知根知底。解放前,你家只有三畝多水田,農忙時請一兩個短工是有的,可一忙完自家的活,你也給別人幫工。僱過工就算富農,幫過工就該算僱農了,兩下一扯平,半斤對八兩,你王茂財最多也只能劃個富裕中農。

經春山爺一番解釋,茂財叔慢慢平靜了些,回到房裡去歇息。可是,春山爺和娟娟一走,他的瘋病又犯了。跟上回“割資本主義尾巴”得的怪病稍有不同:秀秀叫他吃飯,他就吃飯;秀秀叫他喝水,他就喝水;可是他一直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天黑盡了,秀秀點上一盞茶油燈,茂財叔便驚乍乍大叫大嚷:“不要點燈!不要點燈!有人來抓我了!”秀秀連忙吹滅了燈,屋裡一團漆黑,茂財叔愈加恐懼,一會兒坐起,一會兒躺下,抱頭鬼叫鬼哭:“啊呀呀,有鬼來抓我了,秀,快,燈點!燈點!快快把燈點起來!”

秀秀陪著流淚,陪著熬夜,通宵達旦,不敢閤眼。直至清晨,秀秀稍稍打了個盹。茂財叔躡手躡腳溜下床,滿屋子轉,找來報紙、剪刀、糨糊。秀秀被驚醒了,也懶得去攔他,看著阿爸把報紙剪成好幾張梯形的紙片,然後,用一根麻繩量了量腦殼的尺寸,再按尺寸把紙片糊成個上尖下大的圓筒高帽。往頭上一戴,嘿,不大不小,正適合,阿爸傻乎乎地笑了。這還不算完呢,他又找來筆墨硯臺,在高帽上端端正正寫上“漏網富農王茂財”七個大字。然後,他把高帽放在桌上細細端詳,認真欣賞,傻里傻氣地自言自語:

“嘿嘿,我嘛咯也不怕了,我都準備好了!”

看著阿爸這般模樣,秀秀不由痛哭失聲,一顆心像被狼狗啃著咬著撕成碎片。細細想來,阿爸這怪病也不是今天才得的,再往前推究,應該是“文革”初期種下的病根。那時正上初三的王秀秀才十五歲,戴上紅袖箍跟著紅衛兵停課鬧革命。她親眼看見全公社三十多個“四類分子”,雙手和臉面塗得黑炭一般,頭上戴著高帽,手上敲著小鑼(沒有小鑼就敲破鐵鍋、破臉盆),被紅衛兵們押著在全公社遊鄉。僅一天工夫,就有三個批鬥物件見了閻王。一個是剃了光頭的富農婆,路過楓溪橋,一頭栽了下去;另兩個七十多歲的地主老財,走到半路再也挪不動腳,被造反派七拳八腳當場打死。……紅小兵王秀秀那時不諳世事,回家後,還當做新聞趣事跟阿爸繪聲繪色地學說一番,阿爸當時就嚇白了臉,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天呀,造孽!造孽!真真造孽!”此後,阿爸一聽到有人被牽去遊鄉敲鑼,就嚇得渾身篩糠,把大門關得嚴嚴實實。

第七章 瞞天過海(8)

秀秀不止想到阿爸,由此及彼,自然想到她自己。作為一個富裕中農的女兒,在學校和公社她都得不到器重,已經有點孤立感和失落感。而她的兩個同班同學,一個是地主崽,一個是富農女,在班上的學習成績都是數一數二的,就是入不了團。回鄉之後更慘,開“四類分子”會,阿爸阿姆來不了得由他們頂替;由“四類分子”包乾的掃村街、掏茅廁這一類活,阿公阿婆阿爸阿媽幹不了,也得由他們代勞。無論多能幹多聰明的細妹子後生哥,只要沾上“四類”的邊,他們總是像只怕貓怕人怕光怕亮怕聲音的小老鼠,嘛咯時候都要揀個邊邊角角無聲無息地待著,躲著,藏著,連大氣也不敢出。阿爸要是真補劃個漏網富農,自己就成了富農女,那可怎麼活喲!繼而,秀秀又想起吳希聲,他的父親已經進了大獄,鐵板釘釘的反革命,希聲這輩子還有抬頭望天挺胸走路的日子嗎?好在那天在苦櫧林裡給了他一記大耳光,斷了這層關係,要不,黑上加黑,那可是雙料的“黑五類”狗崽子了。……

秀秀真是苦死了!夜裡不斷出冷汗,不斷做噩夢;白天六神無主,走在村街上總是頭低低的,怕有人戳她的脊樑骨:瞧,那不是王秀秀嘛,往日多風光,多體面,如今怎麼也成了個狗屎不如的富農女!

蔡桂花好像長著千里眼和順風耳,對秀秀家裡的事竟是瞭如指掌。這天,她拎了只小竹籃,扭搭扭搭地來看望茂財叔。

秀秀一看是蔡桂花就心裡有氣,冷冷地問道:“喲,是你呀,有嘛事?”

蔡桂花滿臉堆笑:“你阿爸呢?聽說病得不輕呢,我來瞧瞧。”

秀秀眼皮也不肯抬:“不敢當,不敢當!我們非親非故的,怎麼敢勞你的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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