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媽媽的朋友,”他字斟句酌,“剛剛到香港,想要你們帶我到處轉轉,可以嗎?”
“可以。”她看著他。
他蹲□,與她平視。
小孩子的眼睛總是很尖的,注意到他蹲下又站起來的動作不太自然,便問:“你的腿怎麼了?”
“我摔了一跤,受傷了。”他回答。
“在森林裡?”默默問。
“為什麼是在森林裡?”他反問。
“故事裡都這麼講。”她回答。
“好吧,”他不禁莞爾,“差不多,就是在森林裡。”
“我上個禮拜也摔了一跤,你看,這裡,還有這裡。”她給他看手心,又捲起褲腳管給他看膝蓋,上面有些擦痕,已經癒合,結了痂,漸漸變淡。
“很快就會長好的,不會留疤。”程致研輕握著那隻手,骨骼細小,面板的觸感細柔而半帶溼潤,給他留下那樣深刻的印象。
“你的傷也會好嗎?”默默問。
“也許會,也許不會。”他回答。
“為什麼?”
“有些事發生在大人身上,和發生小孩身上不一樣。”
“大人真複雜。”
“你說的很對,大人真複雜。”他笑著重複。
離開音樂教室,他開車帶她們過海。車子走在隧道里,耳邊是不變的隆隆的聲。
默默坐在後排座位上,看著車窗外,突然說:“He stopped and looked at me。”
“你在說什麼?”司南問。
“《小鹿斑比》裡的一句,”她回答,“斑比在草地上遇到Great Prince of Forest,然後就對媽媽說了那句話,媽媽回答,Yes I know,然後斑比問why was everyone still when he came on the meadow……”
默默就那麼絮絮的說下去,司南突然動容。她們剛到香港時,幼兒園曾經佈置過一個作業,要小朋友填寫爸爸調查表和媽媽調查表。那天,默默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爸爸”這個詞,對她說既然爸爸不在身邊,寫外公可不可以?
從出生到十八個月進Day Care Center,再到念K1,默默一直生活在紐約。那是一個相對寬容的環境,沒人會對一個單親孩子大驚小怪,同學中有太多這樣的例子,有人只有爸爸,有人只有媽媽,有人有兩個媽媽,卻沒有爸爸,有人恰好相反,情況各不相同,各有各的原因。
司南一直以為這麼小的孩子不會有多少想法,對爸爸這個詞毫無概念,但事實卻恰恰相反,不知不覺間,默默已經自己找了個理由——她的爸爸之所以不在身邊,是因為他就像斑比的爸爸的一樣,在森林裡遙遙守望,直到某一天,他或許也會穿過那片草地,走到她面前。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司南發現默默特別喜歡看《小鹿斑比》,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厭,不僅情節滾瓜爛熟,就連臺詞也幾乎能背下來。血緣,或許就是那麼神奇的東西,讓這個四歲零一個月大的孩子在這一天,在海底隧道里,突然念起其中的一段對話。
20
那個鐘點,吃晚飯還嫌太早,程致研就帶默默去玩具店。
從默默身上很容易看出來,司南平時的家教還是很嚴的,儘管程致研在一旁時不時地慫恿,小姑娘也不開口說要什麼,總是一副淡淡的帶著些許驕傲的作派,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挺大的孩子了。
程致研對這個年紀小女孩喜歡哪些東西,一點概念都沒有,問默默,默默不說,司南也只是委婉的拒絕。他知道她們並不缺少什麼,至少能花錢買到的東西,什麼都不缺,但心裡總想要為她,或者說為她們,做些什麼。他也說不出一個理由,自從知道默默的存在,他始終有這麼一種感覺,彷彿極其意外的得到一樣珍貴卻又脆弱的東西,才剛握在手裡,就要失去了,讓他又是欣喜又是難過。
他們就這樣一路走著,直到經過廣東道上的一家店鋪,櫥窗裡陳列著一雙小紅鞋,默默一看就很喜歡。小孩子的好惡統統都放在臉上,誰都能看出來。他們走進店裡,女店員立刻亦步亦趨的跟過來,程致研讓她拿一雙給默默試穿,沒有給司南機會再拒絕。
鞋子很快拿來了,他把默默抱到沙發上坐好,替她脫掉腳上的球鞋,換上那雙芭蕾舞鞋樣式的船鞋。小孩子的腳總是很漂亮的,光潔乾淨的面板泛著些粉色,甚至連腳跟都帶著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