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安安鄭重地說:“我不會亂說的。從來到這裡,我和香客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馬修義開玩笑說:“安安,你的祝兄做了大官,你日後飛黃騰達,可不要忘記我和普泰師傅。”
華安安說:“在我最危難的時刻,是您救了我。普泰師傅又熱情善待我,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幫您風風光光返回家鄉。”
馬修義笑著連忙擺手,說:“玩笑話,玩笑話。”
華安安又對著普泰說:“我也會報答您的。”
普泰微笑,說:“你能來寺裡住,就是緣分。我不要報答,一切隨緣吧。”
三個人吃完年夜飯,馬修義要和普泰下棋娛樂。普泰拒絕,說這天是過年的喜慶日子,不宜“殺殺吃吃”的。
第二天一大早,華安安給兩位好人拜年。原來這年代不興說“新年好”之類的話,而是說“大吉大利”“大吉利是”。馬修義給了華安安一個紅包,裡面裝了十文錢。對他來說,這樣大方是破天荒第一次。華安安含笑感謝,又悄悄把錢投進了功德箱。
吃完餃子,馬修義把衣服整理齊整,樂呵呵去村裡給王員外、張老爺等大戶人家拜年。和尚則在佛堂裡唸經,祈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華安安無所事事,乾脆回到炕上,想象以前在家過年的熱鬧情形,心裡默默地給爸媽和鄰居的長輩們拜年。
午飯前,馬修義喜氣洋洋地回來了。他在村裡有頭有臉的人家轉了一圈,喝了一肚子熱茶,還收了五個紅封。開啟一看,裡面竟有五錢銀子。他樂不可支,對華安安說,咱們正月十五又能打一回牙祭。正說著話,他的一大群學生來到廟裡給他磕頭,他少不了之乎者也訓導他們一番。
一連幾天沒有摸棋,華安安神思飄渺,一會遙想三百年後的喜慶氣氛,一會又揣摩祝子山的境況,不知他還能否想起自己這個隊員。
初三一過,三個人又聚到火盆邊,開心對弈。
照例,華安安讓他兩人五子。兩位老人也心甘情願幫助他探索棋藝新境界。
棋局一開,華安安難得地捕捉到一次擒殺普泰大龍的戰機。這些天,都是人家盡力剿殺他,他每一局都是打入、騰挪、做活、逃生、被殺,幾乎成了定式,很少有擒殺對方大塊棋的機會。
華安安不想放過這次機會,他沉下心,靜靜思考。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棋局像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自己從它的源頭一直到盡頭,都看得一清二楚。哪兒有小魚,哪兒有小蝦,哪顆鵝卵石下藏著螃蟹,都一目瞭然。
他最近專門統計過,從計劃殺死一條大龍,到最後擒獲成功,大龍足足有三十次逃生或做活的機會,而要殺死它,卻只有一次機會。可見,殺大龍是一件機率極小的事情。一心一意殺大龍,反而得不償失。只有條件具備時,才能出其不意殺掉大龍。大龍被殺,往往是對手的警覺性不高,或是計算失誤造成的。
普泰說“算死對方”,只適用於他那個級別的對局。
“一算到底”,才是華安安這個檔次的。
華安安的整個靈魂都沉浸在棋局中,思維的觸角無比舒暢地以棋線為弦,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隨意撥弄。他不斷髮現棋盤下面的奧秘,穿透一層淺溪又是一層迷幻的舞臺。那是晶體的、飛旋的、靈動的,變化著世界上最複雜,最難以形容的色彩。穿過這層華麗的表象,他的視線洞穿了棋盤最底層的奧妙。木質的棋盤離地懸浮,被它遮蓋的是一片抽象的藍色海洋。藍色的水在網格狀的水槽中汩汩流淌,迴圈不息。這裡純淨、自然,波瀾不驚,不含任何雜質,這裡是純思維的產物。
華安安的靈魂停留在這裡,被奇異的新世界所吸引,徜徉其間,久久不能自拔。
鼾聲。這神奇的世界裡怎麼會有鼾聲?
華安安漸漸從沉思中醒轉過來,火盆裡的碳火快滅了。門縫中透進一絲寒風,黃幔在輕輕擺動,紅燭的火苗搖曳了幾下,他打了一個寒噤。
普泰和尚盤膝坐在他對面,老僧入定,整個身子萎頓下來。鼾聲是普泰的。
馬修義不見了蹤影,估計是回去睡覺了。
佛堂裡煙香瀰漫,氣氛沉寂的像三百年不聞人間喧譁。
雞叫了。剛吃完晚飯,才走了幾步棋,雞怎麼叫了?
華安安艱難地爬起身,原來雙腿已經麻木。他給火盆裡添了幾塊木碳,揉了揉腿,一轉身,噢,天已經麻麻亮了。
他難以置信,自己考慮一步棋的時間,竟然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