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粗通音律,合著節拍細細聽來,竟也受到感染,眼中漸漸噙了淚。
去國懷鄉,有家難歸,歸來兩難,慕容薇眼前又閃過昔日建安宮中的畫面,曲調越發高亢哀婉。
指風一變,化做高亢。千難萬難,又有何妨?守我親人,報我家國,魏巍西霞,萬壽無疆。
慕容薇信手揮出,已然脫去《胡笳十八拍》原先的曲調,她隨心而出,漫聲吟唱,漸漸端肅的眉間化做一片凌然。
從未曾見公主習過此曲,琴音相合卻如此熟稔。流蘇不敢打攏,默默收斂情緒,往爐中添香。
一曲終了,慕容薇心潮澎湃,眸中也有水波瀲灩。她以手指壓住琴絃,默默靜坐片刻,方慢慢起身,吩咐紅豆依舊將琴收好。
輕柔的腳步聲起,香雪已在簾外站了好久,不敢打斷慕容薇撫琴。直待紅豆將琴收好,才挑了簾子嚮慕容薇微微曲膝:“公主,禧英郡主方才遞了帖子,說是明日裡來向皇后娘娘謝恩,問公主可得空一見?”
“蘭姐姐故弄玄虛,她手裡有進宮的對牌,偏每次都先遞什麼帖子”,一曲完畢、身著素服的慕容薇好似從骨子裡多了幾分嫻雅貞定,叫流蘇看得有些發楞。
慕容薇轉向香雪,說道:“傳話與禧英郡主說,偏她這麼一本正經,本宮親**香煮茶,掃榻以待。”
流蘇回過神來撲哧笑了,將滴了香露的銅盆放在藍白釉金線瓷墩上,絞了帕子為慕容薇淨手。
她嬌俏俏揚起一張白生生的小臉,邊笑邊說:“若是禧英郡主知道,要公主親**香煮茶跟掃榻,還不知道要怎樣罰奴婢。這些瑣事都交由奴婢們來做,公主只管與禧英郡主閒話,可好?”
流蘇將“親自”二字咬得極重,聽得紅豆與香雪都掩口輕笑,方才聽琴的沉鬱鬆動了好些。
自由往來璨薇宮的,除了二公主慕容蕙,便只有這一位禧英郡主,流蘇曉得她的份量。慕容薇琴音所感,流露出無限的哀傷和激揚,流蘇無從探查,亦無法勸解,卻即輕鬆又聰明地將話題引開。
臘月裡宮中休了女學,彈琴與歌舞不再修習,慕容薇只需每日臨一張字帖,待年後交給授課的韋娘子。
早間無事,便命流蘇磨了墨,準備在夏蘭馨來之前先做完功課。
慕容薇平日多臨衛夫人的帖,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到也應手。閒來翻閱書籍,看到衛夫人師承鍾繇,鍾繇的字卻又傳自蔡文姬,想她這一生坎坷飄零,不由心下唏噓,吩咐尋個蔡文姬的帖子來看。
這兩位都是青史留名的才女,慕容薇不敢品評,只把字帖細細比對,總是燕瘦環肥,各有千秋。
依舊撿出衛夫人的帖來,從書案上擺的黑漆描金匣裡取一張裁好的雪浪紙,慕容薇拿雕透著空谷幽蘭圖樣的碧玉鎮紙壓好了,待流蘇將墨磨得濃濃,這才提起筆來。
夏蘭馨來時,慕容薇一張雪浪紙剛剛臨完,正拿著與原帖比對,細尋自己的不足處。
夏蘭馨留心去瞧,不覺吃了一驚。幾日不見,慕容薇今日臨的這一張帖似是比往日多了好些功力。
習字即有天份又靠苦練,一筆一筆深入骨髓,才能得其神韻。慕容薇往昔的字只是形似,缺了神韻,今日這一張,形神兼得,幾可亂真。
夏蘭馨真心讚道:“阿薇的字精進得很快,過了年交給韋娘子,她必然歡喜自己教出個好徒弟。”
手上畢竟多了十幾二十年的功力,慕容薇再是用心,也寫不出自己少年時的字跡。她微微一笑,吩咐流蘇將字收起。
見案上除了衛夫人的帖,還有蔡文姬的幾張,夏蘭馨不覺多問了兩句,慕容薇笑道:“昨日偶然彈起焦尾,想起這位大才女,翻出來看一看。”
命人收了紙筆,自己拉夏蘭馨炕上坐下,兩個細細閒話。
流蘇便給兩人上茶,見慕容薇面前換了生普,夏蘭馨奇道:“素日裡只喝小種,如今天寒,怎麼又換做生普?”
“口中無味,小種寡淡,連這生普還要泡得濃濃”,慕容薇掩唇低笑,怕夏蘭馨擔心,又牽著她的袖子解釋說:“不過是一時的口味,姐姐記得卻也仔細,姐姐喝什麼,還是武夷山的大紅袍?”
夏蘭馨點頭稱是,流蘇已然將泡好的大紅袍奉到面前:“正是大紅袍,郡主請用。”
第二十八章 重九
流蘇千伶百俐,貴人們的喜好記得清清楚楚,夏蘭馨飲茶終年如一日,她自然早放在心上。
挑了今年新貢的大紅袍,選了金線蘭紋的紫砂蓋碗,取一匙半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