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香丘裡。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大約便是她此刻真實的寫照。
略顯消瘦的臉頰近似透明,下巴尖尖如玉,越發襯得一雙明眸深湛如水。
心上再不復從前的氣定神閒,甄夫人對錢唯真的失望越來越重。她沉思了半晌,將花鋤遞給一旁傳閱的丫頭,自己回到房裡又一次提筆寫信,依然用著三秋惶急的暗語,希望錢唯真早早解了燃眉之急。
這封信只是試探,甄夫人心裡早斷了對錢唯真救急的念想,卻還有一絲不捨,拋不卻往日淡淡如水的情誼。
粘家人的出手的不管不顧,與錢唯真往日的小心大相徑庭,甄夫人心內早就訝異,這並不是錢唯真的手筆。
眼瞅著粘家送來的現銀所餘不多,前來兌銀的人依舊絡繹不絕。甄夫人頒了命令下去,達官貴人們的銀子一律不再兌付,先集中財力將百姓的辛苦錢折換。
此話傳出,市井間登時一片歡呼。以揚州君郡守為首的那些人,礙著錢唯真的面子,又不敢公然登門,順序反而比往日暢通了許多。
甄夫人耐心等候,幾日間不見京師訊息傳來。三秋惶急的秘信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再一次石沉大海。
從最初的搪塞敷衍,到如今的不聞不問,細細思量間,甄夫人早早料到,自己必然是錢唯真的棄子,卻未想到他絕情若斯,將昔日愛戀一刀斬斷。
甄夫人默默對鏡理妝,瞧著菱花鏡中依然豔若桃李的素顏,心中閃過幾縷唏噓,慨嘆著自己比池塘間浮萍與那秋日黃花更為可憐的一生,流下了幾串珠淚。
寧肯枝抱香死,不隨落葉舞西風。甄夫人與鏡中的自己對視,認真思量著往後的日子一步一步該如何走。
內室的多寶閣裡,有隻帶鎖的櫃子,甄夫人屏退眾人,獨自開了鎖,搬出一隻只香樟木的匣子,都擱在臨窗的大炕上。
將匣子一個個開啟,珠光寶氣頓時盈滿了全屋。甄夫人溫柔又痴迷的目光掠過那些堆得滿滿當當的匣子,彎腰以纖指挑起一串帝王玉的塔鏈,靜靜摩挲著,感受著玉質的溼潤與細膩,發出輕不可聞的嘆息。
撂了塔鏈,甄夫人再握起一對老坑滿綠的翡翠鐲子,輕輕籠在手腕上,感受著上面曼妙的花紋,還有冰涼沁心的剔透,久久不捨得放下。
三尺如許鮮豔如血的紅珊瑚樹、沒有一絲瑕疵的綠松石擺件,整塊玉的佛手,還有雕刻得惟妙惟肖的南紅觀世音菩薩,正悲天憫人望著她。
一生積蓄,盡在此處。總以為多年前便洗白了的人生,會迎來後半世的福壽昌隆,卻原來從未走出過最初的陰翳。
自己與錢唯真,終究脫不了妓女與嫖客的關係。到了如今,也該學那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死也要死得波瀾壯闊,絕不枉替旁人揹負罵名。
昔時曾覺得錢唯真待自己與那些恩客不同,兩人之間或許有過幾分真情。甄夫人才甘願為他所用。三年同床共枕、七年匯通的掌櫃,陪他走過了多少風風雨寸,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
甄夫人義憤填膺,卻不曉得錢唯真的日子已然舉步維艱。
送走了錢瑰,錢唯真暫且放下心事。又命人從杭州接回次媳與孫子,悄悄折向了大理。他瞅著時間又去了一次民巷,望著秘室裡琳琅滿目的珠寶犯了難。
如今兩國使團都入駐了皇城,本就嚴密的安保更重了一層。禁軍與潛龍衛一明一暗,將皇城護得密不透風。
無論是任著監軍統領的李之方長子、還是潛龍衛新任的大將軍夏鈺之,都是一張臉忽而無私,絕不是他能說得上話的人。
沒有了匯通錢莊幫著洗錢,沒有往外運輸的通道,金銀珠寶再多都成了擺設。
錢唯真一夜無眠,想著再尋什麼法子將東西先運出皇城再說。思來想去,除卻與蘇光復合作這一條路可走,其餘全是死衚衕。
近些時日的朝堂風雲詭異,總叫他看不清楚。
前時以為的八月中秋太平盛世,卻是剛一過完節便被崇明帝翻騰出舊事。今次明明風平浪靜,所有人將心思放在太子冊封大典之上,又是忽然風向一轉,暴風連著驟雨,直補戶部這場清算。
兩國使臣在京,崇明帝並沒有掩飾朝中貪墨的事實,而是立刻採用雷霆之勢。不過三兩天之間,朝中清算之風愈刮愈烈,從許三年湖廣兩地的軍餉,果然查到了歷年邊城的補給。
假蘇睿之名要去的軍餉多過湖廣兩地,雖然無法對證,李之方會同右將軍何為清查歷年的記錄,一本清清楚楚的帳冊呈在崇明帝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