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那次診脈後沒過多久,我宣詔了顧長東進宮見我。
再見到顧長東,他沒有什麼太大變化,只是比上一次多了幾分從容,眼神也更加冷靜。反而是我容顏憔悴,神情倦怠。
我見到他,扯起了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道:“孤記得顧卿家曾經說過,若孤想起時,隨時可以去找‘陳適之’索賠。只是孤卻不知‘陳適之’還在不在‘陳家巷’,故才請了顧卿家進宮絮問。”
不同於上次的狼狽,這次他倒是氣定神閒,聽完我的話一點意外也沒有,而是謙和有禮地說:“自然還在。”
我又笑了,對他道:“銀錢孤可不缺,不如煩請陳公子為孤作一幅畫像罷。”
本以為顧長東會有所推脫,說一些恐怕此事於禮不合之類的話。但是他沒有,僅僅只是道過一聲慚愧,便答應為我作畫。
我道:“孤已為陳公子備好畫筆畫紙,還請陳公子先一步去御花園,孤稍後便去。”
太監把顧長東領走了,我則再讓宮女們把我今日的妝容整理了一番。其實,早在顧長東進宮之前,我已然嚴妝打扮過。可我卻總是覺得還有什麼地方沒弄好。。
又再仔細檢視了一遍,我才動身去見顧長東。
他早已等在御花園,悠閒地賞觀著花團錦簇的秋菊。聽見我來了,他轉過身,遠遠的笑說:“殿下今日光彩明豔,滿園的鮮花也不免失色。”
我沒有計較他的無禮,只因這一刻,他不是顧長東,而是陳適之。
玉珠也認出了他來,在我身後嘀嘀咕咕的罵一句:好個油嘴滑舌的登徒子!
秋日暖陽照的人全身發懶,我歪在軟榻,眯著眼看顧長東。揹著光,他的臉被一片陰影籠著,看不甚清,可我還是看的見他在笑。
和夢裡見到的不同,那是一抹無意識的微笑,在某個人專注自己所作所為時,會露出的無意識的笑。
也許是陽光太溫暖,也許是那個笑太柔和。我的眉頭不知不覺中竟漸漸鬆開,也不知他畫了多久,我不自覺竟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直到玉珠把我叫醒,我才發現顧長東已經走了,而日光也已
漸西。
我皺眉問玉珠:“顧長東人呢?”
玉珠撅起了嘴來,說顧長東見我睡著,便自己走了。叫她留話給我,說畫沒畫好,他帶走了,要是我還想要的畫,不如再約一日。
我讓玉珠拿了面鏡子給我照,顧長東說他沒畫好,我只恐是自己睡相太糟。仔細檢查過一遍,我發現並無異狀,這才稍稍安心。讓人幫我傳話下去,命顧長東隔日再來。
那一晚我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時隔一日,顧長東果真再來了。還是老地方,可惱的是我竟然又睡過去了。一問太醫才知道,原來是我日常所喝的藥裡有一味要容易使人嗜睡。
而後又總有各種意外,不是花兒謝了要換地方,就是光線對不好。再加上其他的瑣碎事打擾,畫像的事一直拖到大半個月外,我病好之後。
那日王太醫告知我,我的身體已無大礙,可以停藥改為膳食調理。
我於是打定主意明日最後再畫一次,並決心打好精神,不再睡過去。
當晚又是一宿安眠,可睡夢間,我似乎聽見點點雨聲。
第二日清早起來,才發現昨夜下了一場大雨,到今早依舊淅淅瀝瀝不得停。我坐在床上一陣失神,許久之後,我才讓玉珠去幫我傳話讓顧長東不必進宮。
當時我想,秋雨纏綿,沒有個三五天是不得放晴的。所以畫像的事,還是要等過一陣子天氣漸漸好轉了再說。
那日我午睡過醒來,已經快到晚膳的時辰。起身後,忽而想起自我讓李謙不用來我寢宮問安起,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李謙了。
這樣想來,我便讓人備了車輦,一路去延禧宮檢視李謙課業。
我到時,李謙正在東暖閣臨帖。見我來,他不做聲,依舊專心筆下。
我心裡嘉許他認真,便不出聲打擾,而是輕聲走上近前看他寫字。
這次李謙臨的又是詩經,只是卻不再是周南,而換做是國風。
……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
回過神來時,卻看見李謙仍舊低著頭,只是瘦削的雙肩卻劇烈的起伏著,似乎在拼命隱忍某些情緒。我心下疑惑,走近一步,卻在他的腳邊看見了一些凌亂的奏章。我俯身拾起那些奏章來翻看,只見滿紙皆是同樣幾句話:南呂長公主李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