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樹一樣,要邊長邊磕,你不磕,他就長歪了,長大了也是個廢物!”
母親與桂花的關係越來越僵,這讓父親很難堪。但是他無法控制自己不與桂花來往,無法忘記那些患難中的點點滴滴。苦難中相遇的那種肝膽相照是一輩子忘不掉的,自己與現在妻子的結合反倒像是一場鬧劇。冷靜下來的時候父親捫心自問:你究竟愛誰?是桂花?還是現在的妻子?不能害了兩個女人啊!這時候父親才發現桂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無可替代的。回想這些年來,自己跟現在的妻子除了多年來的一種親情,很難說有更深的情愫。但是跟桂花不一樣。那種感情是痛心徹骨的,撕心裂肺的,每天都期待著看見她,看見她的時候心裡就開始發慌,恍恍惚惚的,幾次差點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擁抱她。要是桂花早回來幾年,那該多好啊!如果岳父不把女兒留下來,那也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啊。但是這一切都木已成舟,無法改變。父親曾勸桂花再找一個人,一輩子守在一起,那樣的話他可能就會得到心理的安慰,但是桂花不同意,她說俺這輩子不可能再找了,天下的好男人都死光了,沒死的都成了別人的老公,俺這輩子就是這命了!好好地過你的光景吧,俺不會拆散你們的。不會!俺就想每天看見你,心裡就踏實了,只要你心裡有俺就行,俺知足了。
母親的自盡行為給奶奶的震動很大,她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她的兩個孫子就會成為沒孃的孩子。雖然她對桂花很好,但更多是出於一種感激的因素,畢竟這個女人曾經救過一家人的性命,奶奶也無法忘記。因此不管母親和村裡的人對桂花如何評價,奶奶還是願意站在桂花的一邊考慮問題的。村裡的流言蜚語到了奶奶這裡便灰飛煙滅,因為奶奶會把長舌頭的人痛罵一頓。她那濃重的膠東話說快了人家也聽不懂,但是從她的表情裡是可以看出內容來的。村裡一些人便說奶奶縱容兒子,對寡婦太仁義。特別是王木匠的女人袁喜愛對父親的愛情特別關注,喜愛曾經關照過父親。那時桂花還沒有回來,她讓父親晚上去給她鍘草。喜愛男人經常不在,有些活不是一個人能幹得動的,比如鍘草就需要兩個人,一個人遞草,一個人壓鍘刀。壓鍘刀的必須是男人,手上有勁,能把草切碎。女人壓不了幾下就壓不下去了,經常有人給喜愛幫忙,她也樂意幫助別人。按說一個村子,鄉里鄉親,也無可厚非,但是喜愛藉著鍘草的機會俘虜了很多男人,於是人都不好叫了,只好讓父親去了。
喜愛是在放工的時候叫父親給她鍘草的。大家都等著看父親如何回答。如果去了,弄不好就是這女人的下一個俘虜;如果不去,說明你梁支書心虛。父親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喜愛很高興。回去後就先洗了臉,把自己收拾了一番,頭髮抹得光光的,能滑倒蒼蠅。月光下,女人的樣子很嫵媚,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父親拉話。父親說你注意點,不要把手鍘了!因為鍘草有很多人把指頭都切掉了。女人突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放下手中的青草,抓起父親的右手看了又看。父親的右手上缺一根指頭。女人說怪不得,你的指頭啥時候讓切掉了,可憐死了,還疼不疼啊!父親說這不是鍘刀切的,是蛇咬的。女人一聽蛇嚇得尖叫起來,她說俺最怕蛇了,你咋會被蛇咬啊,太可怕了!父親於是就給她講了在沂蒙山裡的故事,女人聽得專心致志,已經沒心思鍘草了。喜愛說今天鍘的夠牲口吃兩天了,不鍘了,她要聽父親講故事。父親說不鍘了我還要回去,家裡還有很多事情哩。女人哪裡肯依,她說最起碼也得把飯吃了再走,要不梁家河的人會罵她的。
農民父親 十二(4)
女人說的是實話。那時候農村人幫忙沒有報酬,但是必須管飯,要不人家會說你沒人情。父親本來不想吃飯,又怕家裡沒有留他的那份,因為母親知道他給別人幫忙幹活去了。於是就坐下來與她閒聊,看女人裡裡外外地忙活。王木匠不在,女人把窯裡收拾得很乾淨,窯頂上的建木油黑髮亮,牆壁上貼著毛主席的宣傳畫,炕上收拾得整整齊齊,席子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比自己家窯裡的還新。父親突然想起這個女人會編席子,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學會的手藝。女人編席子的手法很快,很靈巧,席篾在她的指頭上纖纖地飛舞著,像是有生命的東西一樣,透著一股靈氣。女人和好了面,然後坐在灶前燒火。火光映紅了女人的臉龐,女人的秀髮烏黑閃亮,臉上浮著豔麗的笑容,燦若春花,在昏暗的油燈下顯得溫柔曖昧,楚楚動人。女人不時俯下身吹火,臉腮鼓得很圓,然後抬起頭來看著父親淺淺地笑。父親將臉移到了別處,問:“王木匠什麼時候回來?”喜愛說:“這個絕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