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幾個饃饃,一碗小米稀飯,這些便可算是他一頓豐盛的午餐,有時候,因招待來賓而改善一下伙食,他也感到不安。
在一次戰鬥中,給養中斷,總部人員和特務營幾乎一晝夜都沒有找到吃的,勤務兵把隨身攜帶的一點烤饅頭片和炒豆子送到跟前讓他吃,看到弟兄們捱餓,張自忠哪裡忍心吃,說:“要吃大家吃,這個時候,怎麼能一個人吃呢?”大家共同忍著飢餓同日軍作戰。
天將黃昏時,一位士兵因飢餓而犯了瘧疾,張自忠急忙叫勤務兵把僅有的一點乾糧拿出來讓他吃,這位士兵無論如何不肯吃,流著淚說:“總司令都不吃,我也不能吃,我不能破壞總司令‘要吃大家吃’的規矩。”
“武官不怕死,文官不愛錢”是岳飛的理想。張自忠身為武將,不光是不怕死,更不愛錢。他為將多年,且數綰政要,而私儲無幾。張自忠犧牲後,大家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曾翻箱倒櫃地尋找他關於家事和經濟方面的遺囑,但終無所獲。他的侄子廉卿在旁邊說;“你們不要找了,一定沒有,如果他顧及家庭和金錢,就一定不會戰死了。”
著名作家梁實秋在張自忠將軍駐防前線時候,曾作為慰勞團成員,記下了當時訪問張將軍司令部的情形:
他的司令部設在襄樊與當陽之間的一個小鎮上,名快活鋪。梁實秋到達快活鋪的時候大概是在二月中,天氣很冷,還降著濛濛的冰霰。作家們旅途勞頓,一下車便被招待到司令部。這司令部是一棟民房,真正的茅茨土屋,一明一暗,外間放著一張長方形木桌,環列木頭板凳,像是會議室,別無長物,裡間是寢室,內有一架大木板床,床上放著薄薄的一條棉被,床前一張木桌,桌上放著一架電話和兩三疊鎮尺壓著的公文,四壁蕭然,簡單到令人不能相信其中有人居住的程度。但是整潔乾淨,一塵不染。
張將軍的司令部固然簡單,張將軍本人卻更簡單。一個高高大大的身軀,微胖,推光頭,臉上颳得光淨,顏色略帶蒼白,穿著普通的灰布棉軍服,沒有任何官階標識。他不健談,更不善應酬,可是眉宇之間自有一股沉著堅毅之氣,不是英才勃發,是溫恭蘊藉的那一型別。他招待作家們一餐永不能忘的飯食,四碗菜,一隻火鍋。四碗菜是以青菜豆腐為主,一隻火鍋是以豆腐青菜為主。其中也有肉片肉丸之類點綴其間。每人還加一隻雞蛋放在鍋子裡煮。雖然他直說簡慢抱歉的話,但梁實秋看得出這是他在司令部裡最大的排場。這一頓飯吃得作家們滿頭冒汗,賓主盡歡。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張自忠:悲哉,上將軍(8)
四
就是這樣抗日戰場上異數的張自忠將軍,為一洗身上所謂漢奸的汙垢,渡河赴死了。在襄河東面一個叫南瓜店的地方,將軍殉國。
那是下午三時許,天空有瀝瀝細雨,廝殺在雨中持續,張自忠身邊計程車兵所剩無幾。將軍眼看前方弟兄一個個倒下,再也按捺不住,提起一支衝鋒槍,大吼一聲,向山下衝去。就在這剎那間,遠處的日軍機槍向他射來,將軍全身數處中彈,右胸洞穿,血如泉湧。馬孝堂見將軍突然向後一歪,飛奔上前為他包紮,鮮血濺了馬少校一身。
傷口還未包紮好,日軍就一窩蜂地衝了上來。危急中,張自忠對身旁的馬孝堂等人說:“我不行了,你們快走!我自己有辦法。”大家執意不從,張自忠拔出腰間短劍自裁,衛士大驚,急忙將他死死抱住。
彌留之際,張自忠躺在地上,臉色蒼白,然後平靜地說:“我這樣死得好,求仁得仁,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良心很平安。你們快走!”
這時,日軍步兵已衝至跟前,從日軍戰史資料中,我們找到了這場戰鬥的最後情節:第四分隊的藤岡元一等兵,是衝鋒隊伍中的一把尖刀,他端著刺刀向敵方最高指揮官模樣的大身材軍官衝去,此人從血泊中猛然站起,眼睛死死盯住藤岡。當衝到距這個大身材軍官只有不到三米的距離時,藤岡一等兵從他射來的眼光中,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威嚴,竟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這時,背後響起了槍聲,第三中隊長堂野君射出了一顆子彈,命中了這個軍官的頭部。他的臉上微微地出現了難受的表情。
與此同時,藤岡一等兵像是被槍聲驚醒,也狠起心來,傾全身之力,舉起刺刀,向高大的身軀深深扎去。在這一刺之下,這個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援不住,像山體倒塌似的轟然倒地。
時間彷彿驀然停滯,歷史留下了一個靜穆的場面,殷紅的熱血交織著迷濛細雨,構成一個永恆的瞬間——一九四○年五月十六日下午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