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志何曾酬啊!
我所居住的城市與張巡所守護的城市相鄰,只有百里的路途,多次往返,心中總有悲壯激盪。這是一場悲劇,我在讀《新舊唐書》時,常是淚眼婆娑。作為一城之父母官的張巡與許遠,在死守睢陽且彈盡糧絕之際,採取了“前無古人,後有來者”的政策:捕殺城中百姓充當“軍糧”。“時許遠為睢陽守,與城父令姚摐同守睢陽城,賊攻之不下。初祿山陷河洛,許叔冀守靈昌,薛願守潁川,許遠守睢陽,皆城孤無援。願守一年而城陷,叔冀一年而自拔,獨睢陽堅守。賊將尹子奇攻圍經年。巡以雍丘小邑,儲備不足,大寇臨之,必難保守,乃列卒結陣詐降,至德二年正月也。玄宗聞而壯之,授巡主客郎中、兼御史中丞。尹子奇攻圍既久,城中糧盡,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人心危恐,慮將有變。巡乃出其妾,對三軍殺之,以饗軍士。曰:‘諸公為國家戮力守城,一心無二,經年乏食,忠義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膚,以啖將士,豈可惜此婦,坐視危迫。’將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強令食之。乃括城中婦人;既盡,以男夫老小繼之,所食人口二三萬,人心終不離變。”(《舊唐書。列傳第一百三十七。忠義下》)
無法湮滅的悲愴(3)
一座三萬人口的睢陽城,吃到最後,只剩下四百來人。有後世讀史者說張巡的軍隊所食三萬不是百姓,而是陣亡士兵的屍體;又說張巡殺死愛妾、許遠烹熟書童的事也與事實不符,實際上是張巡的妾見情勢危急而自殺,許遠的書童是憂懼而暴亡,張許二公藉機用他們的肉犒賞士兵,作堅固軍心的手段。但即便史籍有所誇大,張巡因軍中缺糧而大量食人總是事實。然而韓愈卻認為他們的死守孤城,有全天下之功:“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
我們非常同情張巡的愛妾。人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在一個村落裡被張巡從兵痞中救下的。先成了張的丫鬟,後做了張的小妾。她一直和張巡同甘共苦,她始終理解張巡所有的決斷。但睢陽城為歷史留下一次經典的亮相,一個女人成了戰爭的食糧,從哪個方面說都是悲劇,但我們要譴責張巡的暴力嗎?所謂同情的理解是也。他把小妾剁了,煮了一大鍋湯,逼著將士們吃下去。這是張巡為人詬病的事,但我們要求張巡成為安祿山的合作者嗎?最後的一幕來臨了。睢陽城陷落,張巡成了俘虜。被張巡手下射瞎了一隻眼睛的叛將尹子奇,早就聽說“張巡嚼齒”的故事。他湊到張巡跟前:“聽說你每次作戰都要瞪裂眼角,咬碎牙齒,費那麼大勁幹嘛?”
張巡說:“我想吞掉你們這些叛賊啊,可惜我力不從心!”
尹子奇還有些半信半疑,就用大刀把他的嘴撬開,只見裡面果然只剩下三四顆牙了。
方先覺有張巡守城之功,但他又承擔了李陵的罪過與罵名。對李陵,我們知道司馬遷賭上了男兒之身。
在《報任安書》裡,我們知道司馬遷的泣血的告白:“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壹言。……悲夫!悲夫!”
司馬遷站出來為李陵申辯,是基於仗義執言,並非為徇私情。李陵受命率兵隨李廣利北擊匈奴。因主帥李廣利指揮失誤,導致李陵孤軍奮戰,一直打到匈奴的王廷,不足五千人的步兵隊伍,與超過五萬人的匈奴騎兵激戰十餘日,後來糧草斷絕,援兵不至,硬拼下去,只能是全軍覆滅。為保全實力徐圖後計,李陵才受降當了俘虜。這其實有什麼錯呢?如果錯,也錯在主帥李廣利指揮失當。但武帝龍顏大怒,族陵母妻子,滿朝文武皆不敢言。這時只有司馬遷仗義執言,為李陵申辯,但也因而獲罪。依漢代律法,獲罪者可繳納贖金而免罪。司馬遷俸祿能得幾何?無金可繳,一眾親戚朋友則避之不及,亦不肯借錢與他。
司馬遷與李陵只有數面之緣,而從未深入交往,尚能仗義執言。誰料當他獲罪時,竟無一人挺身相助。司馬遷之悲無人理解,而李陵之悲呢?李陵是與匈奴打仗,最終成了本民族的罪人,被自己所效忠的國家所遺棄。當他在前方浴血奮戰時,後方卻只是在等著他戰死。
我們看李陵的周遭:李廣利的故意為難,路博德的惡意算計,叛徒管敢的出賣,公孫敖的惡意誣陷,還有漢武帝的無情與慘刻——一代名將就這樣一步一步被逼上絕路,沒有回頭的絕路。
我們這個民族,往往以過高的道德重擔放在英雄肩上讓他們擔荷,結果是壓彎了脊樑甚至是壓死了英雄。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