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掌心立時滲出細細的汗來,程松坡輕聲道:〃阿茶,你不用對我這麼小心翼翼的。〃
陸茗眉抿著嘴,抬首試探地問:〃我真的沒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分得清對錯,不會強求你什麼。〃程松坡默然不語,只靜靜地看著她,他輕嘆一聲,緩緩地圈她到懷裡。他抵住她的額,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她臉孔上。良久後他才輕聲道:〃阿茶,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陸茗眉一怔,險些從他懷裡驚起來,她楞楞地瞪著他,生恐他又說出什麼〃是我對不起你〃然後又要一走了之的話。程松坡怔怔地望著她,良久後瓣她的頭到懷裡,苦笑說:〃阿茶,我們別這麼生分。〃陸茗眉仍茫然不解,程松坡輕噓一聲,抿著嘴斟酌許久後道:〃阿茶,你媽媽是你媽媽,你是你,我分得很清楚的。〃 〃那她也是我媽啊。〃 〃所以你不用總這麼小心翼翼地跟我說話。〃程松坡解釋道,〃從我回來之後丁你在我身邊,無時無刻不在考慮我的情緒,考慮我的感受。阿茶,我不希望你這樣。〃 〃那你希望我怎樣?〃程松坡輕輕嘆一口氣,〃我希望你高興,我希望……我希望我能讓你高興。〃他拙於言辭,不知如何表達才能讓陸茗眉明白他的心意。
的的確確,他恨明愛華無疑,即便現在,他也沒有考慮過寬恕她的可能。然而他更明白,走遍翡冷翠每一座橋,畫遍金三角每一朵花,最後在夢裡索繞不去的,仍是祟明島上的波光掠影。
和陸茗眉相伴的三年時光,仿若籍談人生裡唯一一絲微弱的光亮。
在此之前,由那往後,所謂人生,不過行屍走肉。
他頑固的父親,用十五年的光陰,終於接受自己兒子並不適合成
為一名將軍的現實。而在此之前,程松坡所感受到的全部父愛,不過是父親對他畫畫這唯一的興趣,所表現出來的憤怒、謾罵和責罰。
程松坡記得,父親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你生於斯,長於斯,將來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用你的生命扞衛這塊土地。
父親的書房裡總掛著一幅地圖,比學校課本上粗糙劣質的地圖要精緻許多。父親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是這塊叫〃滿星疊〃的土地,生了他,養了他。
立正稍息,負重長跑,近身搏鬥,遠端射擊……一次做不好,馬鞭就會落下來。
程松坡發自內心地厭惡這一切,厭惡深夜襲擊的緬甸政府軍,厭惡逃難流亡式的搬家,厭惡不知什麼時候會落在學校操場的炸彈,厭惡一心要訓練他做將軍的父親。
偶爾也有幾個黃昏,父親獨自靠在書房的藤椅上,微眯看眼,用極虜誠的態度,品嚐下屬從黑市上為他買來的茶葉。
那樣的時候,父親會指著地圖上東北方向沒有繪出來的土地,告訴他那裡是他們的家鄉。
家鄉的茶園,鬱綠蔥龍,漫山遍野的油然綠意,從山頂蔓延到天上。
家鄉的油菜花田,金黃燦燦,天邊的蒼茫雲霞,都染上澄璧的金邊。
家鄉是最美的桃花源。
程松坡沒見過一望無際的油菜花田,他只見過燦若雲霞繭撼粟花開。
究竟有多美呢?他問父親,比滿星疊的罌粟花還美嗎?
比罌粟花還美。
父親神情陶醉,說,最美的罌粟不在滿星疊,不在撣邦。
父親說,最美的罌粟叫虞美人,開在家鄉莽莽蒼蒼的河谷旁。
父親說,最香的茶叫整源茗眉,種在家鄉層層疊疊的梯田上。
父親是個很奇怪的人,在離開他之前,程松坡從未讀懂過他。父親的屬下、學校的老師、同學的父母……人人都說,程將軍是世上最寬和的人,程將軍一心為公,程將軍是撣邦的救星。
程松坡心裡,父親卻是個嚴厲的符號,程松坡尊敬他、畏懼他。
只有那樣的落日黃昏裡,程松坡才發現,揚著馬鞭厲聲呵斥他的父親,居然會醒醉於清淡裳繞的茶香裡。
他知道,父親和他一樣,從未到過那油菜花開的家鄉。
回不去的家鄉,叫故鄉。
程松坡相信他父親至少是個好人,他和滿星疊的撣邦人一樣住鐵皮房子。房子裡找不出幾件像樣的傢俱,唯一的奢侈品是書房裡的一張書桌,和床一樣是竹製的。
父親總是板著臉,嚴肅、一絲不苟,定期檢查他的功課,尤其是漢語。學校裡新來一位女漢語老師,從雲南過來的。程松坡知道雲南不是父親口中的〃家鄉〃,但有時候,它又好像是〃家鄉〃的一部分。
新來的漢語老師很漂亮,和撣邦本地女人不一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