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梵因,燕京沒能亂得起來,但也不夠抵那起兵作亂株連九族的大罪。韋家怎麼能夠脫難?
此時如果聽他的,不舉家逃走,留在燕京等待皇帝抽出空來,萬一興起屠刀,到時候便逃也來不及了。
“聖僧……”他喃喃道,“事關重大,我們……”
“無妨。”梵因微笑,對他微微躬身,“施主,今日一別,塵緣便盡,望安好。”
韋揚的眼淚嘩啦啦落下來,連巨鵠降落君珂躍下都沒察覺,他想上前,忽然覺得眼前的人空靈遙遠,如蓬萊霧氣,靈山煙雲,不應被染了塵垢的手指所汙濁,他只得捂臉後退,在一懷迷茫和悽愴中,忽然靈光一閃,哽咽著問,“聖僧,你難道是因為韋家作亂,才不得不示期坐化,以解救我韋家之難麼?”
梵因微微垂眼,笑了笑。
為韋家麼?
還是為這天下?
還是為……
到底為誰,已經不重要了。
自來處來,自去處去,不過紅塵應劫,結一串八寶晶心琉璃果。
韋揚落淚如雨,退出院外,梵因轉頭向君珂頷,“我等你很久了。”
君珂抱著納蘭述,默默走近他,跪在他身前,輕輕道,“你要走了……”
“當來時來,當走時走。”梵因微笑。
“我……”君珂覺得有點難以啟齒,在這樣的時刻,提什麼樣的要求,都覺得褻瀆且不近人情。
沐浴在霞光裡,反而更加清靜透明的龕裡花,卻瞭然通透地笑了。
“君珂。”他閒話家常似地問她,“你是願這一心白永不相離,還是願那吞併天下八方來朝?”
“大師。”君珂輕輕摩挲著他潔白的衣角,想著當年,這幅雪白的衣襟從橋上垂落,經緯疏朗,透過流蕩的白雲和高遠的藍天,拂上她的臉。
“我要的從來都是人間最簡單的幸福。天下雖大,但一人所享,終究不過一臥榻,一盤餐。床大難安眠,食多易漲肚。人間福分從來有限,太過完滿反而不易得成全。”
“你終究是悟了。”梵因笑意欣慰,看看她懷中納蘭述,站起身來,“若你信我,先將他交給我。”
君珂毫不猶豫地退開,梵因命小沙彌抱著納蘭述,走過長長的走廊,步聲空洞,潔白的背影在黑暗中漸漸虛化,油紙燈依次點亮,庭前的一枝桐花,忽然落了。
君珂退到階下,以額觸地,虔誠祈禱。
昧覺忽有所悟,眼底掠過一抹悲愴之色。
天色漸漸暗了。
將近酉時。
風中檀香更盛,整座燕京悄然無聲。
紙門忽然拉開,小沙彌立在門邊,對君珂施禮,“女施主,大師有請。”
君珂撣掉衣衫落塵,沿著長長的走廊,步入黑暗中,前方禪房已經燃起一星昏黃燈火,她靜靜走著,落足無聲,恍惚裡像在走著前生後世之路,一回已百年身。
梵因在禪房內等她,納蘭述在他身前安睡,氣息勻淨。
梵因看起來沒什麼不同,只是眼神黯淡了些,臉色更加透明,像龕前一朵玉簪花,在煙氣中將要萎謝。
君珂卻一眼就看出,他的功力已經蕩然無存。
佛門神功,童子之身自幼修煉的大光明法,他完完全全交了出去,不留一分。
伐筋洗髓,再換新生。
此刻的他,油盡燈枯,便是不示期坐化,也難以等到天明。
君珂的心,忽然如被巨掌攥住,忽緊忽松的絞痛起來——示期坐化,示期坐化,到底是真的法駕接引,應歸靈山,還是僅僅因為算到了屬於這大燕,屬於他和她的這一劫,用命來渡化?
她知道,這一生,梵因是不會給她答案了。
“大師……”她伏在他身前,喃喃道,“從相遇你開始,直到如今,君珂承蒙你一路呵護,但君珂也從來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一路的福分。”
靜了半晌,一隻溫柔的,君珂一震,卻一動也不敢動。
“相逢原本是劫數,既如此……”他低低,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也不妨拿命來贖。”
君珂並沒有聽清這一句話,她的注意力都在頭頂,這是梵因這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動接觸她,她不敢破壞這最後的接近,只將臉貼在冰冷的地板,熱淚無聲地,湮透桐油的木縫。
那一年那一夜,她也曾在這禪房的地板上輾轉,那時她如此滾熱,得他平和清涼的胸懷包納,多年後她將淚水留在這裡,送別他最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