瞟一眼紅硯,並沒有立即出手,反而反客為主,招呼那兩個,“沈夢沉,你想這位置想了很久了吧?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拿下不屬於你的冀北,建立根基浮薄的大慶。到今兒我才知道,原來你繞了一個大彎子,最終的目的居然還是大燕,佩服,佩服。”
沈夢沉笑笑,負手而立,目光落在御座上,九龍盤旋,鱗甲猙獰,黃金吞口碧玉珠熠熠生輝,大燕至尊之位,天下萬方之主——他等待了很久的位置。
從知道身世那一刻起,便等候、籌謀、盤算著的位置。
那些年,從內閣小吏做起,一步步升書記、主事、侍郎、尚書、乃至右相,朝堂上的位置越站越前,越往前越覺得遙遠,那人間至尊之位,越靠近才知道其間深邃鬼魅,不狠了心、棄了情、忘卻這紅塵骨肉歡喜,再不能接近。
只因為出生時沒有哭泣,他便被母親視為不祥,雙生子命運從此決定,一個位居宮廷,註定將承帝業的皇太子;一個養在世家,做到極致不過朝廷一介臣子,永遠俯伏於兄弟腳下,山呼萬歲,按班禮拜,頭仰得再高,不過看他明黃的靴尖。
他原也認了,可當那年,那幼童懷滿腔興奮欣喜,入宮去問他的姑姑,我是不是你的孩子?
那一日桃花紛落是給他的回答,紅豔如胸膛濺出的鮮血。
養傷三月,等到傷快好時,忽然就被家主給送到了冀北,說讓他掌管冀北的莊田,冀北莊田大管家和冀北成王府關係很好,多年來呼風喚雨,忽然空降了一個小主子,偏偏小主子人又精明,來了不過幾天,便查出了許多虧空的賬目,那管家驚恐之下,向冀北王府舉報小主子私蓄江湖高手,欲待不利於王府。
當夜,冀北王府的精兵便踏破了他的莊園,王府原本忌憚他的身份,只打算請過府詢問,那管家卻唯恐斬草不除根,暗中派人趁機要殺他,幾位跟隨他來到冀北的忠心家人,揹著他逃跑,路過渦山,失足掉入一個深洞。
之後的事,便也不必說了,翻開舊往的記憶,不過倒映血色橫斜,渦山山洞黑暗的山縫,從此擠不過這人生狹窄的時光。
等到再從山洞出來,人世風景不變,變的是一個人的滄海桑田。
之後回京,入仕,步步高昇,金鑾殿下跪著最優秀的年輕臣子,鋒芒暗藏,雪裡白狐。一掠尾漫天雪花飛散,難辨真身。
這天下人人欺他棄他詐他毒他,為什麼不能換他來欺這天下?
然而外戚世家不掌軍也無封地,他再優秀,不過一介貴介子弟,無百人之兵,無十里之封,憑什麼來奪取這天下龍座,將偌大疆土,億萬百姓,掌握在手心?
憑這無雙心計,心思如海。
到得今日,這座位終於就在腳尖,這些年他一眼也不曾多看這位置,卻已將它在心中描摹萬遍,知道第九條龍的第三根獠牙上有一道裂縫,知道戲珠的碧玉珠中間有一點淡黃的瑕疵。
一步跨出,這些年苦心籌謀,翻覆生死,至此終結。
他微笑。
上前。
輕輕、穩穩、坐下。
底下似乎人人呼吸一緊,像乾燥的肌膚落了一滴水,扯出點緊張的細紋。
沈夢沉安坐,寶座龍頭,在他肩上幽然生光。
他渾身戒備地坐下來,一坐定便已經確定,這座椅上下渾然一體,自己已經施加了幾分力道,整個龍椅都沒有任何內部細微運動,說明沒有機關。
君珂似乎有點失望地,輕輕嘆了口氣。
沈夢沉也微微吁了口氣,似乎也有點失望——失望這勝利來得太容易,失望這步步為營的小心終究沒派上用場,失望這最該設陷的寶座,竟然真的毫無動靜。
這讓他有點恍惚,有點好笑,覺得自己這許多年風浪經過,竟變得越發膽小。
抬起頭來,身邊右側是君珂,左側是沈榕,天下兩個對他最重要的女人,竟然都在身邊,恍惚間便突然想到“團圓”。
何等奢侈的字眼,這一生從未敢想象,哪怕如今這一霎團圓看來虛幻,好歹總算有機會想上這麼一想。
他的心忽然抽了抽,有點痛,痛過之後有點軟。
“母后。”他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有點軟,繃緊十數年的精神,在抵達對岸的此刻,終於自動鬆弛了些,他含笑望向沈榕,“請坐。”
沈榕眼眶溼潤,報以一笑,看了看身下椅子,終於微微抬起下巴,款款坐下。
在她坐下的那一刻。
君珂忽然站起!
她站起,沈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