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國之基,更是血流漂杵。
納蘭述默默閉上眼睛。
對不住了,兄弟們。
不過,我會陪你們一起……
他又看看戚真思,女子背影也十分的瘦,渾身肌肉繃緊,一副備戰姿態。
看著她,他的眼神微微溫軟,如果說這件事裡他還對一個人有歉意,那就是真思。
她也是被矇在鼓裡的人啊……
那些相伴的日夜,那一年重病輾轉的陪護,渾渾噩噩裡,她堅定而凶氣凜然的眸子,並不隨他的逃避而逃避,刀一般刺入他的心深處,挖出腐肉,激出新血,逼他痛徹心扉之後,再決然面對。
真思,終將欺騙你……
“我的兒郎們。”納蘭述緩緩抬手,指著對面黑壓壓的敵軍,“敵人已經闖入了國境,將朕逼迫在這尺寸之地,連日來用盡詭計,欲圖逼我等,以三千對十萬,出戰。”
護衛們露出悲憤之色,確實,自從被包圍後,大慶那邊伎倆重重,一直在試圖逼他們驚慌突圍。
“援軍已經來了,但五丈營不可以進入,出去的路,還是要靠我們自己殺出去。”納蘭述森然道,“所以,今日,朕要讓你們去死!”
護衛們神情似有震動,但仍標槍般挺立。
“不過!”納蘭述提高聲音,殺氣凜然,“朕也在這裡,一國之君不可辱,誰也別想逐朕如喪家犬,今日五丈營谷口,要麼,衝出去,要麼,朕陪你們一起死!”
“陛下!”
護衛震驚,熱淚盈眶。
“士可殺不可辱,不過一死而已,我們拼了!”
“突圍!”護衛們舉槍高喊,“突圍!突圍!”
“跟我來!”戚真思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卻在馳出時,驚疑不定回頭看了納蘭述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納蘭述最後一句話,似乎別有意味。
然而她隨即又放了心。外派的堯羽和黃沙軍,根本沒有去北部,也沒有去換防,他們以此為藉口,早早繞了個大圈子,埋伏在大慶軍必經之路上,很快,援軍就要到了。
納蘭述,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
喊殺聲起,不知真相計程車兵,拿出全部的力量來捍衛他們的皇帝,以血肉作盾,肌骨作槍,撲上數十倍於己的敵人。
“堯軍反撲,定然後援已到!”大慶旗語頻頻揮舞,“黃羅傘蓋之下就是堯帝,殺之者萬戶侯!”
納蘭述勒馬谷口,任自己坦然人前,鮮明的黃羅傘蓋遮擋出一片陰影,看不出他的神色,只唇角微微彎起,冷酷一彎。
“確實是堯帝!殺啊!”認出他來的大慶士兵,蝗蟲般鋪天蓋地而來。
鮮血與肌骨碰撞,刀槍作金鐵之鳴,戰場上的血肉不叫血肉,戰場上的人命不叫人命,鋼鐵血火交織的騰騰殺戮場裡,如潮如浪的喊殺聲裡,谷口人影攢動一片倉皇,這是一場慘烈至於悲壯的戰鬥,最先派出的弓騎,殺氣騰騰前馳,以一片密集的箭雨,將大慶最前方守陣士兵齊齊射倒,隨即納蘭述身先士卒,直奔敵軍,如尖刀般毫無顧忌的惡狠狠撞進嚴陣以待的敵陣,大旗之上飛龍怒舞,旗下納蘭述長劍指向哪裡,哪裡便激起大片大片的鮮血,護衛們個個悍勇如虎,自己身上每添一道傷痕,必要數十乃至上百敵人頭顱換取,在陷入圍攻後,這些人還要在積雪和積血的泥濘中滾打砍殺,用自己的胸膛血肉迎上敵人的刀槍,再在那些刀槍被肌骨夾住或者被血肉凝住的那剎間,砍下對方的頭顱。
三千人,生生打出了三萬人的悲壯氣勢。
戚真思卻已經覺得不對勁了。
他們已經突入敵陣很久,納蘭述都已經被敵人包圍,但為什麼援軍還沒到?
“陛下!”她渾身浴血,衝在納蘭述身邊,“發訊號讓援軍加快啊!”
“再等等!”
戚真思無奈,拼命砍殺,不久之後一陣手軟,眼看一個將領衝過來,一刀刺向她的心口,卻已經無力去擋,忽然人影一閃,納蘭述擋在她身前,一劍反拍星華四射,將那刀擋了下去。
“陛下!”戚真思抓著納蘭述衣襟,喘息著大吼,“快發煙花啊,他們已經全部上來了,正是最好時機,為什麼不……”
“沒有援軍。”
納蘭述低沉的聲音傳入戚真思耳中時,喧囂的戰場在她耳中忽然一陣真空,以至於有陣子她一片空白。
空白了不知多久她霍然回神,喊殺和慘叫重來,她冷汗涔涔地盯著納蘭述,低聲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