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沈夢沉在軍中?”
“應該在,這種審慎陰毒風格,實在有他的手筆。”納蘭述輕輕揉著眉心,“但也不排除主戰將領一直在貫徹他的命令。”
“你何必……”
戚真思一句話沒說出來,說出來也知道他不會聽。
何必如此冒險?何必以身為餌?何必這般心急?
所謂皇帝視察南境,所謂中伏被困,所謂危機一線,說到底,只不過是這個男人不惜悍然以自身為餌,引生死大敵決戰邊境,想要將這一生恩怨就此了結罷了!
這個計劃,群臣是不知道的,群臣真的以為他們的皇帝被困五丈營,納蘭述將保密計劃做得很好,只有戚真思等寥寥數名親信知道真相。
江山作注,如此瘋狂!
戚真思輕輕嘆息。
三年來納蘭述除了第一年重病之外,之後便好像恢復如常,唯有她知道,自我痛恨的火焰日復一日在他生命裡燃燒,一日無休,他是如此沉靜,沉靜地主持朝務,沉靜地平定內亂,沉靜地掌控局勢,沉靜地積蓄力量,用最鐵血最殺戮的手腕,強勢壓下國內一切蠢動的反抗勢力。
然而那不過是因為責任未成而已。
他為了自身的揹負,煎熬到了今天,這樣長久苦痛絕望的折磨,三年已經到了極限。
沈夢沉這幾年也在一直積蓄力量,幾次被納蘭述引誘而不出,似乎也在等待一個時機,而納蘭述,已經等不得了。
他認為納蘭君讓已經和君珂一起死在皇陵之下,大燕之仇也算報了,他唯一的仇人就剩下了沈夢沉,他要在離開之前,先除掉他!
殺了沈夢沉,若他不死,他就去皇陵山下的墓園長住,實現當初伴她一生的諾言。
至於堯國皇位?誰愛操心誰操心去。
戚真思將軍報整理好,微微出神,她瞭解納蘭述,他從來就不是熱衷權位的人,若他熱衷,根本沒有納蘭遷上位的機會,也就沒有後來冀北成王府的一系列事件。
他坐在那皇位上,只是因為,他需要那樣的位置,需要掌握屬於他的力量,完成他最後的夙願。
……
“天亮了。”納蘭述也在輕輕嘆息,此刻他眉宇之間,才隱隱浮現一絲疲倦,“真思,無論沈夢沉是否親身到來,但毋庸置疑,他大慶最精銳的主力在此。三年來我們在大慶造的勢,已經使他不敢輕易使用原冀北之軍,如果今日一役,能將這十萬軍全殲,從此後沈夢沉便無立足之本,毀滅大慶不過朝夕之事。真思,你知道我們之後的佈置,堯羽和黃沙,應該已經在迴路上攔截,務必將他們拖死在邊境之前。如果……”他頓了頓,終究平靜地道,“如果這樣他還能活著,那麼後面的事,便交給你了。”
戚真思眼眸一閃,看定他的眼睛,“陛下是在交待遺言麼?”
“我怎麼會死?”納蘭述淡淡道,“我還要陪她一輩子的。”
“現在,我們突圍。”將手中書卷一擲,納蘭述還是那淡淡的疲倦的笑,當先向外走去。
晨曦削薄黑暗,剪影出他的輪廓,清瘦的肩胛,承載著一地江山,萬里血火。
“你真的要親自去。”
“當然。”
“你真的……”戚真思咬牙,“不讓伏兵現在靠近?要知道這樣很危險,萬一有所閃失,根本來不及援救。”
“靠得太近一旦被發覺,那此行就毫無意義。放心,他們位置不遠。”納蘭述披起輕甲,“不必多言,我意已決。”
三千護衛已經在谷口集結,被困七日,這些皇家精銳依舊意氣不墮,鐵甲光寒,標槍挺立,明知前路未卜,而神態自如。
他們年輕肅穆的面孔,崇敬地望著他們淡定如初的年輕皇帝,正是因為納蘭述的從容,護衛們才不知畏懼。
納蘭述此行為了徹底麻痺敵人,故意沒有帶所有的嫡系精銳,一個月前,因為北方大旱流民鬧事佔山為王,熟悉北路地形的堯羽被派去剿匪;三個月前,黃沙軍撤出皇宮,和西路邊軍換防;而半年前,血烈軍成立京畿大營,向來不出京城百里範圍;納蘭述不動聲色將自己的精銳打發了出去,只帶了新進訓練的皇家侍衛出行,這讓大慶打消了疑慮,放心大膽地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前來偷襲。
納蘭述目光溫和地在那些英氣勃勃的面孔上掃過,心中湧起微微的歉意,這些蒙在鼓中計程車兵,他們將和他一樣,成為誘餌,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他們將大批死去,熱血染紅土地,而他,是親手送他們走上死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