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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如果剛才還只是一暈,現在就只剩了巨大的暈眩,彷彿自己也被捲入了海上巨濤,翻來揉去,粉身碎骨,又或者是兩個泥人,打碎一個你來,和上一個我,肌骨血肉重組替換,到最後顛生倒死,分不清誰是誰。
暗轎、徐行,半裸的男子,半跪的少女,如花的唇貼上他敞開的胸,描述起來極其香豔的一幕,此刻看起來卻極為詭異,他臉上青黑之氣連番變幻,她印堂赤血雪白互動閃回,彼此的身軀都微微抖顫,彼此都似在試圖拼命掙開,然而在天意和命運的巨力束縛下,那點抗拒脆弱得可憐,濤生波湧,漸漸將彼此卷沒。
沈夢沉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換了一種淡淡的青白,毒雖然去了,他看起來倒比毒發前虛弱很多;君珂卻恰恰相反,她臉上白氣已經沒有,換了層層疊疊的紅,那種紅不是一次性湧上來的,倒像是因為經過無數次的淘洗疊加,如作畫的暈染,一層層地越來越深。到最後變成一種近乎充血的紅,顫顫地亮著,像在每一個下一刻,都會突然爆裂。
君珂自己卻完全看不見,她不覺得痛也不覺得難受,這使她警惕不到現在的危險,她只覺得自己好像鼓漲起來了,成了一隻充氣的氣球,掙脫這地心引力的束縛,飄蕩在某處洶湧的海里,四面浪潮沖刷,她隨波逐流,翻滾起落,無限暢快,眼看著被什麼推動著,慢慢向遙遠明月、仙霧蓬萊中而去。
真好……她迷迷糊糊地想。
窗簾突然被風掀開一線,一隻雪白的鳥飛了進來,在轎子裡慢慢盤旋一圈,轎子裡有種奇異的氣味,似香非香,中人慾醉,那鳥卻像有所畏懼,竟然展翅唰地一個倒飛,從視窗趕緊逆射了出去。
那頭頂若有花冠的奇異的鳥,在半空中劃出一條流利的弧線,越過重重屋脊蔭蔭高樹,越過遙遙長街深深小巷,穿朱門,過石道,在一盞雪白紙門前停下。
紙門潔白,原木紋理的門框,一枝茶花,在門楣上頭擠擠簇簇,花開得熱鬧,卻分外顯得院子幽靜。
鳥飛來毫無聲息,一隻雪白的手指,卻在日光的光影裡,輕輕遞了過來,那鳥兒斂翅,落在那潔淨的掌心,低頭蹭了蹭他的指腹。
另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撫了撫它的腦袋,姿態輕柔,和沈夢沉旖旎靡豔漫不經心的溫柔不同,這人的一切動作,都帶著浮游塵世之外的輕,和虔誠執著的珍重。
鳥兒轉了轉黑豆似的眼珠,愜意地享受他的撫摸,末了唧唧喳喳叫了幾聲。
那手指頓了頓。
鳥兒昂起頭,轉了一個方向,那人的手指頓在空中,也緩緩轉頭看著那方向。
茶花香氣幽幽,他微微泛出琥珀色的眸子,倒映這天色清澈,萬里長空如水。
梵因。
閉關的燕朝聖僧,盤膝坐於廊下花間,用淡淡寂寞的笑容,清靜著天地,雪白的衣角流水般瀉在風裡。
人間大自在,心地大清靜。他閉關數月,心神如一,漸漸覺得,雲天之上,宇宙洞開,佛門勝景皆在此處,伸手便可招攬日月。
忽然某日,忽然風中有音。
梵因沉默,盛夏紫薇花葳蕤,他在葳蕤中淡去眼眸,若此時韋應見著他,必會驚訝梵因眼眸裡的神色,和那天他去相求他解圍時,一般模樣。
宿命的了悟、緣分的糾纏,逃不了重重疊疊的命運翻轉。
一枝茶花,突然悠悠掉落,於他膝前。
梵因注目半晌,終於輕輕將花撿起。
昔佛祖拈花,唯迦葉尊者笑而不語。
是為悟。
避不過,無須避。
那是佛給他的劫。
不知多久之後。
梵因終於長身而起,雪白的袍角一掠間,已經越過了桐木的深深長廊。
紫薇花簌簌掉落。清靜數月的層門開啟。守候院外的小沙彌們,虔誠地伏下身去。
“梵因大師,出關——”
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四章 心劫
她三下五除二扒了沈夢沉官服,自己胡亂套上,抓起沈夢沉官帽戴上,沈夢沉靜靜睡在椅子上,君珂努力控制不讓自己眼睛亂瞟,還是禁不住地看了一眼,臉皮子又湧上一陣可疑的紅。
哎,某人身材面板,永遠這麼養眼啊……
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毫無愧意地肚子裡罵一聲“色女”,君珂學著沈夢沉的步伐,一搖三晃,奔到“查近行”身前,狠狠踢了一腳。
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