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必須按照你的意思做事,你把我,當成了你的專有物,不是嗎?可是我心裡,卻不喜歡這樣。”
北堂尊越緩緩眯起雙眼,似乎並不意外少年的回答,他笑了笑,眼眸裡再沒有先前的淡淡微諷之色,有的只是,一片平靜與強大的自信:“渡兒,你說的這些話,難道不怕本座生氣嗎,還是你認為,本座已經不會懲罰你?你這樣聰明的孩子,實在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來。”北堂戎渡看著男人,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也越來越充滿了自嘲的感覺:“爹說的沒錯,是我欠考慮了……昨天晚上我還認為那個玉玲瓏應該認清自己所處的境地,看清現實,在沒有保護自己,擁有改變自身境地的力量之前,去盡力順從當前的境況,以保全自己,可是我現在,卻是在忤逆你,根本就是犯了和她一樣的錯。”
一隻手動作溫柔地替少年掖了掖鬢髮,北堂尊越撫摩著兒子的鬢角,唇際泛起一絲笑容,然而卻依稀有些模糊不清,彷彿隔得那樣遠:“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這麼做?你應該知道,有些話,是要埋在心底的……本座難道對你還不夠好嗎,你從小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本座也從來沒有對第二個人這麼和顏悅色,重視愛惜過。”北堂戎渡自嘲地搖了搖頭,微微含了笑意,但那笑容卻是隱隱有著一絲隔膜:“爹還記得前時拿鞭子打我那一回嗎,當時你把我踩在地上,用腳死死踩住我的背……我說過,我很記仇的,不過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你也不是真的想要羞辱我,所以我當然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我只是在心底暗暗發誓,我要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這樣對我。”
北堂尊越出乎意料地沒有發怒,反而笑了,凝視著少年毫不退縮地與自己對視的漂亮藍眼,緩緩說道:“你真的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嗯?你自己給自己謀出斂財的路子,比如那個鶴音樓;交好各方勢力,比如平劍山莊的殷知白和青帝門那兄妹兩個;培養自己的心腹和勢力,比如那個周允紋,天璇堂……當然,現在又多了一個摩月教,我的兒,你很好,有野心,有本事,也足夠聰明。”
北堂戎渡抬頭,眸中微光漸盛,瞳子裡閃過一絲驕傲而冷靜的光芒,最後緩緩說道:“野心……爹,我的野心,大概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罷,我不願意讓別人支配我,掌控我,哪怕是你也不行……否則就像今天這樣,我連一個可能是我親生骨肉的孩子,都保護不了。”——
他與他之間,一開始就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兩個骨子裡同樣強勢的人,終究是免不了要互相碰撞的一天,即便彼此間有著最親密的血緣,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北堂尊越的眼角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麼,他眼中有光芒漸漸凝聚,似乎是想要思忖清楚什麼東西,然而卻到底沒有想到什麼,也沒有說出什麼……北堂戎渡笑容淡淡:“爹,你對我的好我從來不敢忘記,有些事,你認為是為了我好,可是你卻從來都沒有問過我,我到底要不要……”他說完,一絲笑容徐徐從眼底一直蔓延到唇畔,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不僅像北堂尊越方才說過的那樣,這雙薄唇像極了北堂尊越,甚至就連這個笑容的模樣,也像極了對方……少年笑了笑,如同春風吹過了湖面,皺起無數漣漪。
然而北堂尊越卻沒有看到,也沒有因為對方的話而惱怒,他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察覺出一絲孤獨的落寞感在心底佔據了一瞬,他忽然發現,發現胸腔中有什麼感覺是他再陌生不過的,慢慢地生出來,一分一分地生出來……恍惚中,還是在昨夜那開得無法無天的梨花樹下,少年長身玉立,笑語晏晏,道:“百花亦不如父親遠甚。”
八十四。 人面桃花相映紅
床前放了一盞半人多高的紗燈,燭焰慢慢舒展著,水紅色的羅帳低垂,一隻手些須裸在床外,絳紗的袖子軟而輕薄,裡面露出的五指如同幾根玉白的筍尖。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手似乎微微一動,片刻之後,有人自床內揭起帳子,慢慢坐起身來。
黑甜香沉的一覺,睜開眼,外面似乎已是晨光熹微,北堂戎渡坐在榻上,扯了扯床頭的拉繩,未用多久,幾名侍女就捧巾端盆地進到房內,立在床前服侍他盥洗。北堂戎渡拿起軟豬鬃製成的牙刷,在一隻裝有薄荷、硝石、沒食子、冰片、玄明粉、硼砂、青鹽所配製而成的牙粉罐裡蘸了蘸,細細刷完了牙,翠屏從旁邊遞來溫水,一面道:“公子今日起得倒早。”
北堂戎渡接過水漱口,然後吐在水盂裡,這才道:“餓了,弄點吃的罷。”翠屏抿嘴笑道:“今早有雞汁浸的小籠包子,公子覺得還好?”北堂戎渡點一點頭:“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