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寶走在這走了無數回的山路上,由山下到寺前不過半里,懵懂間走了整整十年,從黃口小兒到長大成人。
山路仍是幽雅清秀,只是帶著從所未有的迷茫,如夢如幻,不知何世。越是臨近寺前,越是腳軟心顫。遠處鐘聲,一百零八杵,有一聲,無一聲,不知何來。
一到寺門口,兩行淚就下來。
“吱呀呀呀,”秋寶用力推開寺門,寺內空空蕩蕩。
他收斂心神,左右看過,徑直奔向方丈室,推門進去,移開了一個佛龕。
方丈室本是禁地,那佛龕後藏著什麼秘密,秋寶和幾個小師弟偷窺了無數次,猜度了好多年。有的說那後面藏著寶物,有的說那後面藏著佛骨,還有的說那後面藏著幾十年前美麗小姐贈給方丈的手帕和金釵。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去真正探究。
秋寶伸手從佛龕後的牆洞裡搜出了一個錦匣,急急開啟,裡面是一個黃緞子小包袱。
再開啟包袱,有兩個油紙包。
開啟其中一個油紙包,裡面是一張發黃的僧綱司發的度牒,上面寫著一個法名,“明山”。
秋寶心跳如雷,再開啟另外一個,裡面赫然是一截乾癟烏黑的斷指。
秋寶頓時一陣暈眩,市井裡的傳說都是真的?!他想起入寺這麼多年,方丈始終對自己身世來歷諱莫如深,甚至一直不情願給自己受戒……
“圍住了!不要叫他跑了!”虎跑寺裡吶喊四起,鎖鏈亂響。
一夥官差各執鋼刀鐵尺,還有水火棒和鉤鐮槍,將方丈室門口堵得水洩不通。“小賊,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秋寶眨眼間將東西揣進了懷裡,背靠佛龕,兩眼血紅,毛髮乍張,渾身蓄勢。
一人咳嗽了一聲,止住準備上前拿人的官差,上前抱拳道:“是秋寶小師父回來了吧?”
“你是誰?”秋寶見這人身材高大,老成穩重,腰間繫著一根皮鞭。
“在下姓趙,錢塘縣衙門的捕房班頭,帶著弟兄們在這裡等候多日了。”
“你們想幹什麼?”
“嗨,出了這麼大的案子,知縣老爺還能讓我們閒得下來?可憐虎跑寺的師父們一百餘口,皆死於非命。慧遠方丈我也是認識的,要不是出事那天,他坐化在虎跑泉內,還不知道有多少取水的人也要受害啊。”
趙班頭滿面悲慼,對天禱祝。“慧遠方丈作捨身飼虎之舉,大慈大悲啊。願佛祖接引各位師父去西方極樂世界吧。”
秋寶兩眼溼漉漉的,慢慢扭頭,看著方丈室內的禪杖、盂缽和僧袍,一件件都是那麼地熟悉。
趙班頭勸道:“秋寶小師父,那日你僥倖逃生,實在是福大命大,菩薩保佑。只不過,你不去衙門說清楚,倒顯得你心虛,逃不過罪名啊。”
“我,我說得清楚嗎?”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大明法紀明如水,亮如鏡,明察秋毫,決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見秋寶不語,趙班頭一拍胸脯,道:“小師父,我姓趙的也是條響噹噹的漢子,吐口唾沫也成釘。你跟我去找知縣老爺說個明白,也免得你受一世的冤枉。這兩個多月的逃亡生涯可是人過的日子?只要你心裡沒有鬼,我包你一點事兒也沒有。我的說話你要是不信,就將我這‘趙’字倒過來寫!”
秋寶大聲道:“我從小在虎跑寺長大,這裡就是我的家,我能害方丈和大家嗎?我是瘋了還是傻了?”
“說的是啊。”眾差人垂下刀棒鎖鏈,你一言,我一語。
“既是這樣,秋寶兄弟跟我去一趟衙門,不就沒事了?”趙班頭道:“你也不想攪得大家頭昏腦脹,沒有心思去破案緝查真兇給師父們報仇吧?”
秋寶思忖半天,一咬牙道:“好,我跟你們去。”
眾人閃開一條路,簇擁著秋寶往寺外走。
秋寶忽然停住了腳步,環顧寺院。
太陽已經出來,無數道光束將白霧掃蕩一空。他回身跪倒,對著方丈室、大雄寶殿、僧值房、香積廚等等,東南西北地使勁叩頭。
眾差人靜默著閃開來,待他叩拜完畢,復又擁著他出寺。
即近市街,趙班頭皺了皺眉頭,道:“秋寶兄弟,人多嘴雜,如果我們讓你這樣招搖過市,只怕有失衙門的體面,回頭被縣老爺打罵。只好委屈你一下,還得加點披掛。”
秋寶見眾差人面有難色,慨然道:“好吧,我不為難各位大哥。”
眾差人七手八腳,用繩索將他緊緊綁住,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