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必須得人,用兵必須選將,古云:‘天下危,注意將’;即今督、撫之任也。督、撫雖不必親履行陣,要必精於選將委任而責成功,庶以守則固、以戰則克而賊無不滅矣。瑞麟所奏粵東三大將,以臣所聞,驕怯有餘,樸勇不足,宜其不能戰也。……慨自金田逆匪作亂以來,天下受其荼毒,而賊首皆廣東人,即楊秀清、蕭朝貴雖籍廣西,而亦廣東流民之佔籍者。廣東民俗,類多狡猾兇頑,出人意表,此次從賊歸來者又多以投誠倖免,恐兩廣兵事尚無已時。若得治軍之才如李鴻章、蔣益澧其人,禍亂庶有豸(伯牛案:解也)乎?” ; “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是漢人陸賈的名言 。當此之時,總督、巡撫最重要的職責就是“選將委任而責成功”;但是,廣州將軍兼署兩廣總督瑞麟推舉鄭紹忠、方耀、卓興“三大將”,“驕怯有餘,樸勇不足”,並未做到“注意將”的本分。然後筆鋒一轉,從“賊首”皆出身粵籍說到廣東民俗的“狡猾兇頑,出人意表”,運用“地域歧視”作為理論工具,強調在兩廣地區用兵的特殊困難,同時暗示廣東現任領導人的能力不足以控制局面。“此次從賊歸來者又多以投誠倖免”,則指責廣東官吏在戰術上犯了“以撫代剿”的錯誤,苟安於目前,遺患於未來。最後一句話,則不但建議廣東應該換人,甚且提供了具體的候補人選。這個候補名單,卻又主要針對郭嵩燾而言。李鴻章當時以江蘇巡撫署理兩江總督,配合曾國藩剿捻,事急任重,不可能調任廣東;瑞麟則是根正(正藍旗)苗紅(葉赫那拉氏)的三朝老臣,此前抗英、剿捻,苦勞亦夥,不可能僅因用人不當而被奪職。因此,兩廣總督是不可能換人的。蔣益澧剛剛結束護理浙江巡撫,歸任布政使本職 ,他在浙江期間主要負責左宗棠大軍的餉需後勤工作,辦事幹練,左宗棠極為欣賞,故要推舉他來廣東任職。郭嵩燾自同治二年受命署理廣東巡撫,迄今未行轉正(即實授),地位本不穩固,而廣東軍事餉政被左宗棠貶斥得一塌糊塗,則更加不妙;現在又出來個候補蔣益澧,他的位置已經岌岌可危,隨時都有下臺的可能。因此,左宗棠提出督、撫候補名單,表面上要換兩個人,實際上的效果卻只會換掉郭嵩燾。 此摺以懇辭三省節制之命開頭,卻以建議廣東進行高層任免結尾,不問而知:辭欽命是假,報私怨是真。郭嵩燾自能深切領會其中的兇險,而也在這時,他才恍然大悟:“不能為鄰省代固藩籬”、奏調淮軍回蘇、“驅賊入粵”、提供候補人選,竟是一套驅逐自己的組合拳,爭功云云,根本不是左宗棠的真實意圖。咸豐末年,郭嵩燾不僅在皇帝召對時為左宗棠大力揄揚,其後更不惜為陷入冤案的左宗棠向潘祖蔭行賄,雖說自己不是市恩望報的小人,但怎麼也想不到會有恩將仇報的今日。回憶往事則觸緒紛來,感念身世則百感交併,“自揣既熟”,卻“不達於時軌”,二十年前曾國藩的贈言終於變成了讖語。除了辭職,還能有別的選擇麼? 當然,郭嵩燾決定辭職,除了來自福建的攻訐,同城督、撫不和這個傳統痼疾也是重要原因。總督,其實是一個很尷尬的位置。胡思敬說: “總督名實不稱,載之國史,徒滋後世之疑。雲貴總督駐雲南,未嘗問貴州事;兩湖(伯牛案即湖廣)總督駐武昌,未嘗問湖南事;推之兩廣、閩浙、陝甘,莫不皆然。江蘇幅員不及四川四分之一,總督駐江寧;巡撫駐蘇州;提督駐清江浦,兼兵部侍郎,專典制淮南,同於督、撫。江督名節制三省,其實號令不出一城,遑問皖、贛” ; 總督名義上管二至三省,實際上只管得了駐在省的事情,而駐在省又有個巡撫,本省大政也是他的分內事。然則,督、撫同城,為了爭奪本省控制權,不得不有一番鬥爭。不論督、撫,其中一人或後臺更硬,或才能更強,必能壓制另一人;若勢均力敵,則整日廝鬥,任內俱都不得安寧。同治九年,張文祥刺殺兩江總督馬新貽,案情撲朔迷離,眾說紛紜,其中一種說法,就用督撫不和來解釋,說幕後主使是江蘇巡撫丁日昌。雖未敢確信,但也見出督、撫不和所引發的爭端能夠到達多麼激烈的程度。就拿郭嵩燾所在的廣東來說:嘉慶年間,總督那彥成與巡撫百齡明爭暗鬥,百齡遂因失察家丁,擬遣戌。孫玉庭繼任巡撫,也繼承了鬥志,終以“濫賞盜魁”的罪名劾罷那彥成;後百齡再來,任總督,以怨報德,用“葸懦”的罪名劾罷孫玉庭。職位之間不解的世仇,自然也傳染了瑞麟和郭嵩燾,他在《奏請開缺另簡能員接任廣東巡撫疏》中披露了督、撫不和的實況,略謂: “李福泰粉飾軍情;方耀聞賊至而先期避去,致令全軍潰散;卓興駐省兩月,索餉二十萬,由老隆調赴興寧,徑報率勇歸家,已而複稱